马哈茂德帕夏沉默片刻,继续读信。
“您的政治宿敌,钱达尔勒家族的哈利勒帕夏,历代担任奥斯曼帝国大维齐,为帝国建立了不世功勋,的确忠心耿耿,但这又能在怎么样呢?”
“一场败仗,一纸文书,纵横政坛百余年的钱达尔勒家族直接灰飞烟灭,沦为苏丹的替罪羊。”
“反而观之,与您同出德夫希尔梅一系的斯坎德培大公和弗拉德大公在离开奥斯曼苏丹的掌控后,皆为一方诸侯,说一不二,各领风骚。”
“保加利亚亦为膏腴之壤,山河环绕,人民顺从,兼有黑海天险,是一片王图霸业之地。”
“话已至此,何去何从,望您斟酌一二。”
看完信,马哈茂德帕夏久久不言,又拿起母亲和弟弟的来信,看了几遍。
很显然,这位精于权谋之道的伊萨克皇帝试图说服他背弃苏丹,自立门户。
老实说,这几个月,马哈茂德帕夏身处政治漩涡之中,心绪不宁。
穆罕默德二世撤离欧洲后,黑海海峡被希腊皇帝占据,黑海上也充满了巡逻的基督徒舰船,来自布尔萨的使臣甚至必须躲藏在科穆宁家族和加夫拉斯家族的商船上,才能安全抵达保加利亚的港口。
现在,这片孤悬海外的领土上,马哈茂德帕夏就是唯一的王。
他的手上主要有两支军事力量,分别是奥斯曼帝国鲁米利亚军团的残部和本地的保加利亚仆从军,极力征召下,最多可以拉出三万五千人马,实力不俗。
与之对应,保加利亚的政治势力也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是迁来的突厥部落,信仰伊斯兰教逊尼派,对奥斯曼苏丹的忠诚度较高,主张服从穆罕默德二世的命令。
另一派是本地的保加利亚势力,信仰东正教,对奥斯曼苏丹的向心力低,主张脱离穆罕默德二世的掌控。
好消息是,无论是突厥部族还是保加利亚地主,都与东罗马帝国仇恨颇深,对伊萨克皇帝的扩张非常排斥。
当然,两派内部的意见也并不统一,政治主张也有很大差异。
服从,服从到什么程度?要是苏丹命令突厥部族回流安纳托利亚,将他们用在战场上充当炮灰,又该怎么办?
自立,以何种方式自立?自立为贝伊,埃米尔,还是苏丹?或者直接皈依正教,自封保加利亚沙皇?
马哈茂德帕夏眉头紧蹙。
穆罕默德二世的确对他有拔擢大恩,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为之前驱,以报知遇之恩。
在此之前,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但是,正如信中所说,穆罕默德二世是个多疑的人,当他独领大军镇守保加利亚之时,二人之间原本和睦的关系就必然会产生裂隙。
屁股决定脑袋,而非反过来。
马哈茂德帕夏本能地不希望与穆罕默德二世为敌,但也不想像哈利勒一样,将自己的荣华富贵全部寄托于他人的一念之间。
就在几天前,马哈茂德帕夏收到了穆罕默德二世的来信,语气很温和,不仅正式授予他大维齐的职位,还提议为他再娶一位突厥贵女作为妻子。
但是,在信的末尾,苏丹还不经意地提出,卡拉曼贝伊易卜拉欣二世去世,诸子争位,内乱在即,希望他能够在威尼斯舰队的运输下,将部分军队派往安纳托利亚,参加对卡拉曼的征伐。
除此之外,苏丹还试图将巴耶济德王子派往保加利亚,请他悉心教导。
作为一个政治生物,马哈茂德帕夏立马警觉起来,以黑海险阻和南方战事为由拒绝了苏丹的提议,同时加强了对于军队的掌控。
效忠归效忠,马哈茂德帕夏不会傻到自降权位,步哈利勒大维齐的后尘。
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的军事才能和在军队里的崇高威望,离开了军队,他连哈利勒都不如。
在他看来,对苏丹的盲从会使自己坠入深渊,向伊萨克皇帝投诚更是会直接使他众叛亲离,两者都不可取。
最好的方案是,在效忠奥斯曼帝国的同时,保留自己的军政大权,以对彼此的需要为核心,建立一种新的联系。
思考至此,他敲响了桌前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