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论城市建设和城市规划,奥斯曼帝国遥遥领先于任何一个伊斯兰国家,在整个地中海世界也数一数二,相比于充斥着人畜粪便的巴黎和充满困苦乞丐的开罗,鼎盛期的布尔萨更像是一座真正的繁华城市,或许仅有意大利的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等城才能略胜一筹。
至于君士坦丁堡,老祖先留下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单靠啃老本就能成为世界渴望之城,自然遥遥领先。
与塞尔柱时期的同类建筑群不同,布尔萨城的不少库里耶都建在城墙之外,摆脱了城墙的束缚,扩充了城市的规模,促进了商业的发展。
伊斯迈尔眼前的正是布尔萨的第一座库里耶,被百姓们称为奥尔罕库里耶,始建于奥斯曼加齐奥尔罕一世统治时期,在他的治理下,布尔萨城外建起了许许多多的客栈和巴扎,硬生生将东罗马时期的丝绸之路改了道,将布尔萨城也纳入其中,并成为了重要一环。
当然,曾经的荣耀仅能唤起后人的惋惜,陆上丝绸之路早已衰落,东西方的贸易网络被混乱的中亚和波斯拦腰斩断,所剩不多的商品被白羊人垄断一空,更多的东方商品则被坐拥印度航线的东罗马帝国运回地中海世界。
此时的奥尔罕库里耶已经尽显衰败之色,商品的匮乏和商人的减少尚在其次,战争的阴云和物资的紧缺才是致命的尖刀,狠狠插在布尔萨最柔软的腹地。
木柴都不够用了,谁会下狠心洗上一次热水澡?
或许有,但绝不是在天灾人祸中艰难求生的普通人民。
伊斯迈尔看见,清真寺的学者们依旧使用着昂贵的熏香,富商巨贾们依旧享用着精心烹调的美食,突厥贵族们依旧沉湎于酒色和大烟。
马车继续行驶,城门口的卫兵躲在门洞中避雪闲聊,他们看见了伊斯迈尔的家族徽章,完全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车夫也很识趣,在通过门洞时扔下一袋银币,换来一阵感激。
城墙内的场景依旧萧瑟,大雪将城市染得雪白,市民们排着队购买粮食和木柴,叫嚷着每日配给的不足,贵族们躲在一个个游乐场所中声色犬马,用烟,酒和性刺激着自己的身体,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恐慌和焦虑。
东方的大片领土已经臣服在白羊铁骑的马蹄下,大量的游牧部落已经抛弃了奥斯曼苏丹,转过头就向更加强大的白羊王宣誓效忠,这是草原部落的规则,游牧民族的本性,奥斯曼贵族们虽然沉痛,但也并不意外。
西方的绝大部分领地依然固若金汤,一年多的试探和激战中,爱琴海壁垒证明了自己的出色,没能让东罗马帝国占到任何便宜,直到现在,他们也只不过占据了一座小小的堡垒,刚刚登上安纳托利亚的大地。
伊斯迈尔常常想,如果不是异常的天气,如果不是东西两面受敌,东罗马帝国可能连海岸都登不上去,苏丹陛下忠诚的卡皮库鲁军团会在每一片沙滩给予他们最凶猛的反击。
但他也知道,这种假设毫无意义,东罗马帝国的国力在残酷的对外剥削和先进的生产技术的加持下持续腾飞,再给他们十年,就算没有天灾人祸,奥斯曼一样抵抗不了。
最先进的技术,日不落的雄心,传奇的君主和海沙般的军队,这就是目前的东罗马帝国。
哪怕抛开这些,伊斯米尔也从不认为爱琴海壁垒金城永固,天灾本身便是最大的变数。
伊斯迈尔可以感觉到,最近一段日子,大地的活动越发频繁,安纳托利亚已经爆发了好几次小地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要知道,君士坦丁堡在地理上的缺点屈指可数,地震就是其中最显著的一个,历史上曾爆发了数百次大小地震,整个爱琴海沿岸都坐落在地震带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伤亡惨重的大地震。
上一次的大地震中,加里波利要塞被地震摧毁,奥斯曼帝国通往欧洲的道路门户洞开,他们认为这是神的旨意。
下一次的大地震将在何时爆发?十年后?二十年后?奥斯曼帝国还能看到这一天吗?
伊斯迈尔不知道。
王宫到了,伊斯迈尔沉默地跳下车,沉默地向卫兵们表明身份,沉默地在宦官的接引下步入穆罕默德二世的书房,见到了躺在靠背椅上的苏丹陛下。
“欢迎你,我的表亲,坎达尔的后人。”
穆罕默德二世轻轻地说。
“向您致敬,最尊贵的苏丹陛下,巴尔干和安纳托利亚的统治者。”
伊斯迈尔躬身行礼。
“坐吧,烤烤火,吃点东西。”
穆罕默德二世慈和地看着他。
伊斯迈尔点点头,宦官为他摆上一份海参浓汤。
穆罕默德二世酷爱海鲜,这是每个突厥贵族都知道的事情。
伊斯迈尔喝完热汤,细致地擦了擦嘴,一股热气温暖肺腑,让他感到分外舒适。
温暖的火光中,伊斯迈尔有些疲惫地抬起了头。
“苏丹陛下,感谢您的招待,这一路走得太急,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热饭了。”
“好好休息一下吧,喏,这个给你。”
穆罕默德二世从身边的木桌上拿起一个木盒,将盒子扔给伊斯迈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