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酒菜放到桌上,斟了一杯酒,清亮惑人的嗓音幽幽响起:“小牧,在主子面前,你哪儿来的吩咐?”沈牧猛地抬头,一脸惊愕:“你是……苏瑛?!”面前的男子一身绛紫衣衫,零碎额发垂下来,遮了只眼睛,面容静谧恬淡,眼神温润如映了一汪清透的山泉。沈牧却觉得视线都炽热得烧起来,挣扎着站起身,恨道:“你没死?!”苏瑛没吭声,然而投射过来的眼神里蛰伏着毁灭殆尽的戾气与阴狠。“你是来报仇的?”沈牧脸色恢复先前的冷漠,发软的手脚此时仍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这实在糟糕。苏瑛笑了,问:“你要求饶吗?”“……哼。”“也是,你向来刚强不屈的性子,怎么做得来跪地求饶的事儿?”苏瑛仰头灌了一杯酒,手指用力,捏碎了酒杯,就这样拿着一块瓷片靠近沈牧。沈牧此时看上去十分狼狈,衣衫凌乱,墨黑的长发有些散开了,贴着脸颊,瞪苏瑛的眼神虽然凶狠,可气势不足。苏瑛道:“你知道我这人是睚呲必报的,你捅了我一刀、又毁了我一只眼睛,我该怎么偿还你呢?”随着苏瑛的靠近,沈牧嗅到一股香甜的气味儿,凝聚的力气又缓慢流失了。他想到苏瑛小时候常跟花匠玩耍,娇养出没香不挨身的毛病,却跑去跟大夫学了几年医术,那时候,他身上总是带着草药的苦涩味道……——“在想什么?”耳边突然响起苏瑛的声音,沈牧蓦地回神,正对上一只冰封了三尺之寒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面孔,霎时怒急攻心,抽出随身匕首刺了上去。苏瑛侧身一晃躲开,反手扼住手腕夺取匕首,攻向沈牧的眼睛。沈牧只来得及看见尖锐锋利的刀尖倏忽落下,刺向自己的眼睛,眦裂的眼眶几乎要迸溅出血丝。下一瞬,瞳孔骤缩,刀尖堪堪停在眼前,只要稍一有力,便会刺透眼珠。苏瑛沉声道:“小牧,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沈牧恶狠狠地瞪他:“要杀要剐随你。”“……你在想我,对是不对?”苏瑛突然轻声叹气,神色变得哀伤,“这个雪国,曾经我称之为‘家’的地方,只剩下你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倘若我做错了,我随你打骂,可现在是我对你的恨一无所知——”“——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牧打断道。“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苏瑛露出何其无辜与茫然的神情,似乎有什么事情超乎了他的意料。沈牧却更加愤怒:“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的背叛!苏瑛,你忘记了你当初的承诺,违背了你我的誓言。你本该死无全尸的,是我心慈手软,才会有了今日的祸患!”苏瑛愣住:“什、什么意思?……我何时背叛?……小牧,你……”“住口!!——我不想听你的狡辩!”沈牧忽地不顾眼睛上的匕首撞上来,苏瑛吓得及时收回,分神之际竟被沈牧得逞,整个人被撞到地上。下一刻,沈牧压上苏瑛,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低沉沉的嗓音从齿缝间咬出来:“……至少,你该知道你的背叛。”匕首不知何时被抛到了阴暗的墙角,明亮的刀身映出两人相互撕扯的身影。苏瑛被压在身下,挣扎的时候拽开了沈牧的盘扣,本就凌乱的衣衫登时滑落肩膀,露出的几点红痕落进眼里,逼得他眼睛蒙了一层狰狞的赤红,吼了一声:“心慈手软的是我才对!——”翻身将沈牧按在身下,泄愤一般咬住沈牧的嘴唇。“苏瑛——你做什么——”苏瑛发了狠:“陆非离可以,我为什么不行?!”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朝不可预见的事态走下去。然而,接下来沈牧的一句话像一块儿重石砸得他头晕眼花:“你不配跟陆非离相提并论。”这话说得实在可笑,论相貌、学识、才情,还有锦绣前程,陆非离样样儿不如他,可在沈牧心里,他苏瑛就是比不上陆非离。“为什么……”幼时两小无猜的情分为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苏瑛赤红着眼,粗重的喘息早已乱了。沈牧又道:“吟霜楼有大把美貌的小倌儿,你想要,找他们去,我不奉陪。”“不……我……”“现在我力气不及你,你想强来,我也跑不了。”沈牧说完,冷冷勾起嘴角,桀骜的面色嘲讽地看着苏瑛。苏瑛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神志清醒的同时全身冷得颤抖。“我、等我想清楚了,我再来找你……”苏瑛夺门而逃,狼狈得自己都忍不住唾弃。回到“买卖楼”,天色已晚,小敏正焦急地原地转圈。“苏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小敏看见苏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闻五被钱管家扣押了,说是监守自盗,让咱们交钱赎人!”苏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疲乏地不行,但还是硬撑着应下:“走,去钱府。”此事说来荒唐:钱老爷请闻五抓贼,哪料天没黑,厢房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当时整个院子只有闻五一个人,钱管家气势汹汹地指认是闻五偷走了。这还不算,前几次的盗窃案也一股脑儿按到了闻五头上。两人被领到钱管家面前,见到闻五被绑成了粽子丢在地上,小敏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了。钱管家伸手:“钱么,钱府一连几次被偷了三十五万四千六十四两三钱银子,算上这回院子里丢失的珠宝玉石,怎么着也得八千两银子。我给你们打个零头,总共三十六万两银子。”小敏当即瞪圆了眼睛:“这么多啊!”钱管家胖乎乎的脸笑成了肉包子:“拿钱赎人,没钱的话,闻五的小命儿可就保不住了。”苏瑛抽了抽嘴角,指着躺成个粽子的闻五,据实相告:“这个人,怎么着也得值四十万两银子,是雪花银。”钱管家黑豆子的眼睛一亮:“也可以四十万两雪花银。”“那就好办了!”苏瑛胸有成竹地点头,同样伸手:“闻五留下,随你们怎么折腾,补我们四万两银子。”——这也可以么?!!小敏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扯苏瑛的衣角:“闻五值四十万两银子,补他们三十六万两银子,咱们还能赚四万两?”苏瑛点头:“是这样的。”“四万两银子呀,能买多少米酒团子?”“大概……”苏瑛指了指门外的花园、房屋、游廊,“……能把整个钱府装满的这么多的米酒团子。”“那就不要闻五了。”小敏惊喜得差点儿跳起来,扭头看钱管家,伸手:“给钱!”钱管家气得鼻子重重喷了一口气:“人呢,还不快把这两个捣乱的贼人拿下!”“嗳嗳嗳——我们怎么捣乱了?你还讲不讲理呀?”小敏吓得忙躲到苏瑛身后,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叫唤。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个身手敏捷利索的大汉守住大门,同时一张布满了刀片的铜丝铁甲大网从天而降,罩向苏瑛跟小敏。闻五还在说风凉话:“投降吧,别折腾了,不小心伤着了还得花钱买药——嗳,臭丫头你干嘛!别、别踢我呀,你想谋杀老板么!”小敏喊:“——闭嘴!”五花八门的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苏瑛力有不怠,拉着小敏刚逃出铜丝铁甲网,迎面看见一股白烟撒来。——是迷烟!再次醒来时,小敏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柴禾上,苏瑛正跟闻五大眼瞪小眼。“看你惹来的麻烦?!”“怎么能怪我?”闻五撇嘴,义正言辞地指责:“明明是你的错么,我是老板,管你吃管你住还要发你月钱,你呢,平时作威作福也就算了,关键时候还不顶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你个废物是还有什么指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