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众朝臣便见泰和帝微直起身,他们便知圣上对什么荧惑之灾并无兴趣,只怕圣上在意的更多是民间对于君权天授的质疑。有了这般引子,很快便有那心思活络之人提出推一罪人以扛天罚。“荧惑之祸于国运有厄,可圣上仁厚节俭,体察民隐,我朝向来国泰民安,上天又岂会降下此等天谴?怕是有人在圣上不知的地方,做了些什么引下天罚之事。”能站在这金殿之上的又哪里有愚笨之人,他们听闻此言竟觉得,此乃一铲除异党的绝佳机会。只是能引下天罚之人身份必不能低,很快有人便提起了大皇子谢玿。谢玿之前所有的劣事俱被朝臣扒了个干净,便连他逼死生母,孝期同尼姑宣淫之事也在朝中被人揭破。谢玿站在这金殿之上,怔愣着看自己就这样被人踩至深渊,无力翻身。泰和帝居高临下看着谢玿,这一刻他想的竟是谢玿刚出生那日的场景。那时他同惠妃还在王府中艰难度日,长公主谢琼华是个安静的性子,而他的册封谢玿被斩于午门时,前去观看的百姓很多,据闻当日午门前后被围得水泄不通。若说寻常亲王,便是犯了那谋逆之罪,帝王看在皇家脸面上多少也会给些体面,可谢玿乃是引下天谴之人,如此一来不仅数罪并罚,还需得降旨于天下,以表明这个荧惑之灾同帝王无关。身边总管太监来报的时候,泰和帝微眯双眼,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折子。似是没有想到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儿子,就这么没有了。太子谢瑖见状出声安慰:“父皇莫要……”他想说让泰和帝莫要忧心,可这话到了嘴边,谢瑖才发觉此等安慰是多么无力敷衍。泰和帝挥挥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沉默了片刻后,才沉声道:“此事确为汪淮一手促成?”“确是汪淮。”汪淮借助河间府地动一事,于背后推手荧惑守心的谣言,目的便是想要借此除掉谢玿。谢玿同东厂向来不合。抬起手中的折子,泰和帝举而不翻,抬眸望着下方站着的谢瑖。“东厂那里你可有心仪人选接替?”谢瑖微微惊诧,父皇竟是有想要替换掉汪淮,让他的人接手东厂的意思。接手东厂等同于什么,身为太子的谢瑖再清楚不过,可如今谢璀、谢玿已死,无人有机会同他争夺大位,如此一来,他并不需要急着接手东厂。且万一他日后把东厂揽在手中,只怕有一日会被父皇忌惮。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旦他手中权利超出太子应有的范围……“儿臣手中并无人选。”谢瑖话落,犹豫一瞬后,又继续道:“汪淮此人心坚志笃,且如今父皇又寻到能扼他命脉之人,儿臣觉得……留汪淮在东厂,比贸然选择其他人更为妥当。”谢瑖说完又怕泰和帝觉得自己对谢玿的死无动于衷,心生不满,待见泰和帝面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后,才放下心来。“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泰和帝闻言微微点头。谢玿的事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泰和帝深知自己老了。猛虎年轻的时候再勇猛,临老也张不开那一口利牙了,他如今愈发妇人之仁了。把手中折子扔在御书案上,泰和帝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同汪淮有关系那女子,把她放于人前。朕记得她在外头开了个什么育幼堂?”那女子能牵扯住汪淮,于他来说便有天大的用处,自是不能如现在这般让汪淮给她护于暗处。那女子必须站到台前,为皇家所控。谢瑖也明白泰和帝的意思,点头认同。泰和帝面露疲态,挥手让身边太监拟旨,自己则费力站起身来。谢瑖望着泰和帝略带蹒跚的背影,心下难受。他的父皇终究是老了,竟也会被情绪左右对大局的判断。谢玿身死,于汪淮来说算是轻松了许多,至少明面上没人会再用小姑娘的安危威胁他。就算泰和帝想要利用锦葵制衡自己,也只会给予好处,他一日不反,他的小姑娘一日便安全无虞。只是汪淮也不喜欢朝中人把目光放在小姑娘身上便是。看着那宣旨的小太监,汪淮面色阴沉,着实没有什么好脸色。“督公,您看……”那小太监战战兢兢,面上带出个万分和煦的笑容。他也不知今儿个这差事,怎么就摊在了自己头上。“宣吧。”汪淮拉着锦葵上前,二人一掀衣摆,锦葵满目疑惑地听着那小太监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民女锦葵于民有功,赤子之心,淑质英才,着即册封为懿良郡主,禄八百石,钦此!”那小太监宣旨后,连声道恭喜。锦葵接过那圣旨,心头有些惶然,她目带疑虑地看向汪淮,见他示意她放心的时候,才稍稍放松了些。她同汪淮在一起许久,也不如从前那般无知,这等突然而来的荣誉,背后伴随的往往都是祸患。汪淮见他的小姑娘一脸凝重的模样,唇边缓缓浮现出一个浅笑。他抱起锦葵温声安慰:“日后臣见了郡主,可是要行礼的。”锦葵脸色一红,也跟着轻笑起来。亲着他的小姑娘,汪淮微微咬了咬她下唇,贴着她的耳边轻声呢喃:“不知臣以后还能不能在郡主身上作乱?”听见汪淮这般口无遮拦,锦葵连忙扯住他的耳朵,汪淮见状闷声哼笑。在给他的小姑娘哄得放心后,自己才走了出去。二人甫一分开,脸色俱都变得有些凝重。下毒申春见自家督公一脸不悦,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虽然谢玿已死,葵姑娘暴露于人前乃是督公一手策划,可如今见他这明显不耐的神色,也知他应是没想到这日来得这样快。汪淮一直想给锦葵谋个身份,日后皇权更迭,他若是有什么意外,有一带有品级的身份于小姑娘来说只有好处。这件事他很早就在筹备了,只是错过了一次机会,同样的方式便不再适用。他无法之下只得从泰和帝身上下手。他向来不是个自负的人,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泰和帝身体有恙,便是能再活个十几年只怕也得早日退位。太子谢瑖是个有心机手段的,他没有信心日后若同谢瑖翻脸,自己能否全身而退。既如此他只能给锦葵谋条后路,而最好的方法,便是利用泰和帝想要制衡自己的心,去做这件事。只是,他一想到日后或许会有人觊觎他的小姑娘,或是想要从他的小姑娘身上谋算些什么,汪淮便难有什么好心情。“去把泰和帝身有恙,乃是中毒许久的事情放出去,让他少些精力盯着我。”汪淮用他那骨节分明,如同白玉般好看的手轻轻点了点桌面,终是决定把这件事丢出去,让这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局面,更加不平静。申春闻言缓缓点头,便出去处理这件事了。不过日,便听闻后宫之中戒严,泰和帝震怒。“你是说朕这么多年来不是肺疾,而是中毒了?”那一脸长须的太医缓缓点头,泰和帝之前的脉象混沌难辨,就仿佛是吃了什么药物,真正的脉象故意被遮掩一般,而如今这脉象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