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淮看着手中红纸勾唇浅笑,随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见小姑娘蹲在前头一脸虔诚地送那河灯,汪淮眉目温和,出声喊她。“阿葵,过来。”锦葵抬眸看向汪淮,见他冲着自己招招手,便甜笑着上前。汪淮把手中红纸对折后递给锦葵,面色肃沉道:“签名。”接过那不知写着什么的红纸,锦葵从汪淮手中拿起笔,也没有过问便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名字题了上去。“给。”见小姑娘这般信任自己,汪淮忍不住轻笑出声:“这般随意,也不怕我给你卖了。”锦葵哼笑着揽住汪淮的腰,她不必看汪淮在那上头写了什么,左不过是同自己差不多的东西。握住汪淮的手,二人一起把那河灯放了出去。汪淮盯着那河灯浮浮沉沉,顺流而下,直至没入黑暗中再也看不见身影,才揽着他的小姑娘一起回了院子。却不想身后有个带着钟馗面具的女子,一直顺着人群,跟着他二人走回小院,且在那小院门口驻足了许久才离开。火药锦雅丹摘下面具,走进一处破庙中,锦玉茗奄奄一息地躺在破败的佛像后面。她脸色青灰,双颊凹陷得不成样子。自谢玿身亡后,亲王府中众多妻妾或是处死或是发卖,锦玉茗假借自己乃佛门中人逃了出来,可她逃出王府后,却发现自己的画像被贴得到处都是。温晴以她谋杀府中下人同京中帮办的罪名报了官,又买通江湖中人四处追捕她。如此才惹得她身患重病,却不敢外出见医。锦雅丹拎着热馒头,上前扶起锦玉茗,随着锦玉茗动作,四周散发出一阵恶臭味。而他二人都好似闻不到一般。“阿姐,吃些东西吧。”锦玉茗捧着馒头啃食了起来,又拿过锦雅丹手中的烧肉,一口口塞进嘴里。那烧肉油腻,一时间蹭得锦玉茗嘴角俱是油渍。她吃着吃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又抽抽噎噎地哭出声。“你怎得现在才回来。”她哭过笑过后,又捏着那烧肉一口口嘬着,一时间屋中油腻的肉香同锦玉茗身上的腥臭交杂在一起,惹得锦雅丹微微皱眉。只是她看着锦玉茗如此,到底心下难受,哑着声道:“我看见了锦葵和汪淮。”她见到汪淮那样呵护锦葵那个农女,心下不由嫉恨。凭什么她姐妹二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而锦葵却被人呵护在手中?若不是她上京,自己同阿姐还会是好好的锦府嫡女,可嫁入高门,可收获他人的尊敬同爱戴。她如今空有一郡君身份,又算得上什么?“锦葵?”锦玉茗听见锦葵的名字心头一震,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身上腥臭味立时刺入锦雅丹的鼻中,可她不敢遮挡,这样的动作会刺激得她阿姐疯狂。“阿姐帮你杀了她。”她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便是苟活又能苟活多久?倒不如临死之前拉上几个垫背的。“她们现在在哪?阿姐明日就帮你杀了她。”锦雅丹见锦玉茗面上那狰狞疯狂的神色,忍着泪点了点头。她知道锦玉茗确实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如此倒不如让她走前安心一些。她觉着若是自己临死之时落得她阿姐这个下场,也会去做同样的事情的。锦玉茗穿上破庙中那布满灰尘的袍子,一层叠着一层,好不容易压下身上那股腥臭味后,又揭下佛龛上盖着的破布缠在脸上。她咿咿呀呀地边唱边走,便是路上行人向她投去异样目光,锦玉茗也不理会。走至锦葵在郊外住的那座宅子时,她亲眼看着汪淮把锦葵送上马车,那温柔呵护的模样让她心尖发疼。锦葵脸上带着浅笑,她眉目干净,面上红润细腻,便是扶在车边的那双手也纤细洁白。锦玉茗伸出自己的手,她的手也曾如锦葵那般白皙干净,这双手极擅丹青,她的字曾经引得京中许多贵女争相临摹。可如今呢?如今她的十指畸形蜷缩,上面青红一片。莫说执笔作画,便是想要拿起吃饭的筷子都不容易。锦玉茗躲在树后咯咯直笑,她就那样蹒跚地跟着锦葵的马车,看着她走进一座庄子,那庄子里头有许多年幼的孩童。她从怀中抽出一块碎布,那碎布上布满血迹,还带着青黄交加的血脓。她捂着脸上前敲门,却没想出来开门的竟然是席家二表哥身边的婢女雁岚。锦玉茗微一怔愣,便听见雁岚柔声问她:“师傅可是要化缘?”见眼前这人不声不响,雁岚打开门迎接她进来。这京郊之处时常会有些出来化缘的佛家弟子,雁岚遇见的时候通常都会行个方便。只是如同今日这般打扮得有些怪异之人,她却是没有见过的。锦玉茗走进院子,见锦葵正在给一个没有左臂的孩子挽发,她幽幽上前,直奔着锦葵而去。在距离锦葵不过步的时候,锦玉茗伸手想要掏出怀中抱着的那块带有血渍的棉布。只是她还未把那布条掏出,便被盐蛇一脚踹出好远。锦葵回过神,才看见病容万分明显的锦玉茗。盐蛇想要上前,锦葵却突然大声制止了他。“盐蛇,她怀中有东西,你莫要上前。”锦葵不知锦玉茗怀中揣着什么,终归不会是什么好物便是。如今锦玉茗已然疯癫,便看她怎样对锦芙蕖便知。锦玉茗如今已彻底失去了人性。“呵,我怀中揣着黑火药,若是你不想这一院子的孩子跟我同归于尽,便自己走过来。”锦玉茗躺在地上癫狂地笑着,锦葵生在辽东长在辽东,她最是知道炸山的黑火药威力有多大。盐蛇出声制止,锦葵却摇摇头,示意他同雁岚二人先把孩子们领出院子,自己则朝着锦玉茗走了过去。争执锦玉茗还仰躺在地上,她见锦葵缓缓朝着自己走来,做了个要笑不笑的模样:“你竟然也怕死?”锦葵在距离锦玉茗四五步的时候停下了脚,就那样站在远处望着她。盐蛇那一脚踹得不轻,锦玉茗一只手揣在怀中,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地摸索着。她身上的袍子掀翻上去,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腿。清风拂过的时候,还带出一阵阵恶臭味。看着锦玉茗如此境况,锦葵不由想起了上辈子。上辈子的锦玉茗在她眼中,就好像是天边繁星一般的存在。她身份高贵,才识过人,一举一动俱都带着世家小姐的气度,那时候的她便是望见锦玉茗的背景都会自惭形秽,难受不已。可如今的锦玉茗……锦葵皱着眉,低声道:“我为何不怕死?”锦玉茗闻言,面上怔愣一瞬,好半晌才幽幽开口:“你贱命一条又有何可怕?”“你今日为何来这里?”锦葵其实一直都不懂,锦玉茗锦雅丹二人为何盯着她不放,上辈子是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上辈子她还未曾看过上京的风景,就被她二人推入枯井里惨死。这辈子她们没寻得机会,便残杀了石头。两辈子,都是她们姐妹同她过不去?又是为什么?看着锦葵一脸无辜的模样,锦玉茗大笑出声,她笑着笑着又开始轻咳,待双目蓄满了泪水后,才哑着嗓子尖声道:“为何?自然是来报仇,你害得我锦府家破人亡,你害我姐妹二生不如死。”“此仇不报,我便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得安心。”挣扎起身,锦玉茗单手撑着地缓缓爬向了墙边,她借此支撑自己,盯着锦葵的目光里满是阴损和恶毒。她竟然还有脸问自己今天为什么来这里?“若不是你,我妹妹怎会被毁容?至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问我为何来这里?若不是你,我会变成今日这番恶疾缠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