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汪淮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葵姑娘,申春心中暗自发紧。听闻申春的话,汪淮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拿起书案上的狼毫,写了一封信。他写信的时候速度很快,不多时便写了四五张纸。写完后汪淮一一晾干,看着那上头的字迹沉默一瞬,才对着申春开口:“若我出事,你知道该如何做。”申春接过那封信,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懂督公的意思,若是他日督公出什么事,他会全力保全葵姑娘,送她回辽东。“去准备几份户籍。”汪淮盯着书案上氤下的墨渍忽然出声。若是他日后能从这权利漩涡中全身而退,那他想陪着阿葵去辽东,再感受一下那种漫天飞雪的美景,再尝一口灼人喉咙的烈酒。他想去见见阿葵口中的那对契兄弟,去看看那个睿智的村长。或许他也有机会,同阿葵一起过那种简单而幸福的日子。申春捏着手中信件,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谢瑖,那是未来的储君,若他真容不下督公,只怕……“督公,宫中出事了。”辛清从外头走了进来,说是泰和帝应当不太好,如今愉妃同那玄岭正把持着圣上寝宫。汪淮眉头一皱,颇为厌烦地站起身朝着宫中而去。泰和帝已许多日子没有露面,之前圣上有旨,让愉妃同玄岭拦住他人,莫要打扰自己清修。如今愉妃便是用这等借口,阻拦皇后入寝宫内面见圣上。“皇后娘娘若是执意想要进去,便是抗旨。”愉妃抚着自己的肚子,眉目高挑,看向皇后的目光也颇为不敬。汪淮同谢瑖到场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皇后见到谢瑖,心中也有了不少底气。圣上身体情况,在场之人心中俱都有数,愉妃越是不让这些人见圣上,越是说明她心中有鬼。圣上如今究竟还在不在也是未知……“愉妃阻拦太医,挟持圣上,其心可诛。来人,把这个女人拖下去杖毙。”皇后懒得跟愉妃废话,她的瑖儿如今距那大位只差一步,她还有别的要紧事要找泰和帝,若是真被这女人阻拦坏了大事,那便得不偿失了。愉妃没想到皇后这般野蛮,二话不说便赐死自己,她心下一慌,转眼看向玄岭,还不等说些什么便有人架着她的胳膊拖了下去。“叶思蓉,你这个毒妇。”皇后身边的嬷嬷上前狠狠抽了两下她的嘴,冷声呵斥:“皇后名讳也是你等贱妇可叫的?”不理会身边这一团乱事,皇后大步踏入泰和帝寝宫。谢瑖见汪淮没有动作,一时也站在了外头没有跟皇后进去。泰和帝寝宫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皇后甫一进门,便让身边嬷嬷去开门开窗,她实在是受不住这恶心的气味。挂着明黄色床帏的龙榻上,躺着一个清瘦老人,泰和帝如今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空洞的双眼同蜡黄泛黑的面色都十分骇人。跟在皇后身边的嬷嬷吓了一跳,叶思蓉却是上前伸出手指放在了他鼻下,见他还有些鼻息,便出声道:“圣上向来待瑖儿不薄,如今不知可否再疼瑖儿一次?”拿出手中准备好的圣旨,皇后掀开盖在泰和帝身上的被子,递给他一只狼毫笔。汪淮站在皇帝寝宫前,耳边是愉妃凄惨嚎叫,玄岭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谢瑖见他便感到厌恶,让人把玄岭带下去处置。二人站在寝宫外,一左一右竟成对峙之态。汪淮淡然出声:“殿下不如进去看看。”谢瑖闻言微微抿唇,他方才就想同皇后一起进去,可见汪淮站在外头,心中一时竟是戒备起来,如今见汪淮开口,便顺势道:“劳烦汪督公。”让汪淮守在这寝宫外后,谢瑖刚进到泰和帝寝殿,便看见她母妃正狰狞着拉扯泰和帝,地上是散落在一旁的圣旨。谢瑖捡起,看着上头的文字,狠狠皱起了眉。小衣手中拿着那圣旨,谢瑖质问皇后:“母后这是何意?”明知他不想娶那不过十岁出头的叶家表妹,为何还要逼迫他父皇下旨?看着泰和帝如今的模样,谢瑖心中微痛。上前扶起泰和帝,谢瑖忍着难受把他好好安置在床上,看着他那混浊双眼,心头怒火渐渐而起。谢瑖强忍着脾气没有理会皇后。叶思蓉见状也颇有不满,她挥退身边下人,只余自己同谢瑖还有一个几乎不省人事的泰和帝在。“母妃也是为了你好,叶家行事……”谢瑖张口打断皇后:“父皇已为我赐下婚约,太子妃人选乃荆州岳氏嫡女岳汝婷,母妃莫要白费力气了。”他还未登基,他母后便想要通过这等方式巩固叶家地位,实在是有些过分。叶家已十分煊赫,并不需要再出一位皇后。谢瑖盯着叶思蓉略显狼狈的双眼,沉声问道:“这可是外祖的意思?”叶思蓉闻言惊诧地看向谢瑖,见谢瑖眸中完全没有寻常少年那般天真同稚嫩,相反他眼中俱是打量同权衡。他在衡量叶家的地位,和叶家此举的深意。她的孩子,已对叶家生了嫌隙。他眼中看待叶家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信任同依赖,而是一种审视,仿似叶家是那专权的外戚。他竟是生了防备之心。叶思蓉捏紧双拳,画着丹蔻的手指狠狠掐在掌心,痛意让她有几分清醒。再抬头看向谢瑖的时候,她已不再用看待孩子的目光。眼前这人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未来的君主。“你外祖并不知情,是我想着你同甄儿一起长大,为娘不想看你来日孤家寡人……”见谢瑖面上隐有不耐,叶思蓉又转话锋:“毕竟是你嫡妻,你若不愿,便罢了。”看了一眼谢瑖后,叶思蓉把之前地上的圣旨递给谢瑖,挺直脊背走出了泰和帝寝宫。谢瑖看着皇后拖在地上的常服衣摆,上头用金线绣着凤与凰,默默转身。怪道世人都称帝王为孤家寡人,他还未坐上那大位,便先同母后离了心。世人俱有贪念,他有,他的母后也有,便是他的母后没想过染手朝政,也不能说明叶家没有那个心思。如若不然,又何苦送一个堪堪十岁的姑娘进宫。上前坐在泰和帝床榻前,谢瑖看着他那面容,第一次流下了泪。他的父皇倒下了,日后只怕再无人亲手把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教他如何走了。泰和帝放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抽动,谢瑖急忙握住,他红着眼看向泰和帝,焦急问道:“父皇可是有什么要交代孩儿?”只见泰和帝微微张口:“择……日完……婚。”谢瑖忍住心中悲痛点头。他派去荆州查探岳氏女的人已经回京,岳汝婷果真如传说那般娉婷秀雅,温婉贤淑,且她才情具备堪当国母。“去荆州下旨吧。”他知道泰和帝怕拖得久了,自己驾崩,届时容易生变。谢瑖自己也恐夜长梦多,他没有时间细细打探了,岳家家风不错,但愿这岳氏嫡女能替他分忧。汪淮得知谢瑖终是定下岳氏女为太子妃后,不由冷笑一声。谢瑖虽然天资聪颖,可毕竟年岁小了些,有些时候纵使他再聪慧,也不会想到人心欲望有多可怕。烧掉手中的密折,汪淮看着那折子化为灰烬后,才转身向他同锦葵的寝院走去。锦葵正在屋中缝着小衣,见汪淮进来颇为羞涩地把手中布料卷成一团,丢在针线钵最下方。汪淮看她那动作突然轻笑起来,刻意上前抖落开那小衣,看着上头绣着乱糟糟的牡丹,强稳着声音,不让自己笑出来。“绣工不错。”小姑娘的针线活如今虽说是越来越好了,做的衣衫同鞋子便是穿上月余也不会坏。可说这描样子绣花可真就有些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