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布局格外紧凑,几乎没有空余的地儿可供落脚。电灯滋滋地响着,光线忽有明暗,提醒主人该换灯泡了。钟有时扯过脚边放着的大号垃圾袋——街尾摩洛哥人开的超市买的,廉价的黑色塑胶,还一用就破。但从破口处露出的那半截白纱,纱织的质感却很细腻,每一道纹路都透着钞票的味道。一天之前这婚纱还躺在lv定制手提箱中、坐着头等舱,钟有时也是哀其不幸:“你也是可怜,本来是装在驴里的命。”她默默拿起桌上的手机,那条信息还躺在她的短信栏里——“东西呢?”早上收到的,她至今还没回。要不是老邓头扣了她的护照,她何至于要去帮他偷东西?偷了就偷了吧,她这种快要睡大马路的人压根也没什么道德压力,但到手一看发现是件婚纱,她就明白了——这老邓头也五十有二了,怎么还玩这么幼稚的把戏?敲下“明天给你送去”几个字还犹豫着要不要点发送,手机就又震了起来。吓一跳,细看发现是条微信,这才泄着气点开——是秦子彧发来的视频聊天。这时候国内还是凌晨吧?声音还欢快得紧,脸上也没半点睡意:“快快快,快帮我点赞。”钟有时也算驾轻就熟了:“微博还微信?”“both!”点开公众号,赞。点开微博,再赞。“老秦,你这赞都破两万了,还差我这一个?”“老钟,你这么说我可伤心了,你在我心里比那两万人重要。”这回答听着真悦耳,钟有时就勉强欣赏下她今儿的大作吧——主标《红毯女星齐作妖》;副标《拿什么拯救你,我崩坏的审美观》。博文共盘点了今年女明星们参加四大影展的12组造型。果不其然,最后的压轴点评里钟有时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难怪老秦开心得大半夜不睡。“你怎么还敢写他,他不都给你发律师函了嘛?”回想起那场漂亮的胜仗,秦子彧不无得意:“我一直实事求是,哪儿侵害他名誉权?就说这次,他给徐冰冰设计的礼服像不像一张行走的姨妈巾?”别说,还真挺像……“所以咯,他就算真的去立案也告不赢,更别说是律师函这种两百块一张的玩意儿。他送我一张,我送他一打还不用他找零。他有本事真拿钱砸我咯,舍得拿一两百万把我公关掉,我还敬他是个土豪。”听老秦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就知道她今天是又受那谁的气了。这老秦吧,每受气受到一个临爆点,就会用这种方式反击,就连最初她愤而注册了“y社长”这个账号,都是因为那谁给刺激得——当年,老秦才刚开始在那谁手底下工作,那谁直接把一批订错的布料甩到她脸上,像骂白痴那样骂她:“秦子或!你的脑子呢?我要的是auve不是paillic!”秦子彧至今还为自己的脑子喊冤:“把木槿紫订成丁香紫关我脑子什么事?要怪就怪乔布斯啊!是他家的电脑屏幕有色差,都是淡紫色,隔着屏幕谁分得清?”秦子彧就这么成了个坚定的“苹果黑”以及……“方程黑”。“我在他手底下工作了四年,他现在还在叫我秦子或。等他爸爸我哪天真不干了,绝对要买一本砖一样厚的新华字典,直接拍他脸上,指着他鼻子告儿他:‘你爸爸我叫秦子彧不叫秦子或啊——文!盲!’”钟有时也不是没劝过她:“既然这么憋屈,干脆辞职得了。”秦子彧却一直很坚定,“不!老话怎么说来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掌握他的所有弱点才能真正把他气死。”这个以气死老板为目标的女人呐……钟有时也不劝她了。开心就好。“我跟你说哦,我前几天发现他竟然偷偷关注我了公众号,还注册小号给他那件‘行走的姨妈巾’平反,笑死他爹我了。”秦子彧笑着笑着突然话锋一转,“那是啥?”正走神的钟有时蓦地被牵醒,顺着秦子彧的目光望向那个垃圾袋。“咳……垃圾。”钟有时赶紧把垃圾袋扎上,但为时已晚,秦子彧已经看见了里头的东西:“婚纱?”钟有时忍不住搓了搓头皮。她一心虚就本能地搓头皮,秦子彧怎会不了解,当即倒抽一口冷气:“你要结婚了???”“……”钟有时刚还心虚得不行,现在却只想翻白眼,“你脑洞也太大了。”“那怎么会有婚纱?”该怎么说?钟有时啧了下嘴,凌乱地组织着语言,“我一朋友……她呢,创业失败,借了高利贷,然后没及时还上,护照就被扣了……”“你护照被扣了?”“……”能不能别这么快拆穿?钟有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正也编不下去了,索性坦白:“他让我帮他偷个东西不然护照不还,东西到手了我才发现是件婚纱,而且这婚纱吧……应该是要送给一个我认识的人的。”“等于你偷了你朋友的东西?”这老秦还真是次次都补刀,一补一个准。“老钟!老钟!”钟有时定格了足有一分钟,可吓坏了视频那头的秦子彧,“老钟?!”又唤了一遍依旧没回音,完了,这孩子真撞傻了……钟有时这才慢条斯理抬起头来,还真是吓傻了的眼神。可当她把那卡片举到镜头前,轮到老秦傻眼了。“自从胡建华和林如的主婚纱选了他的,这小子火得就差上天。我一朋友想预订他的婚纱都只能排到一年半以后,听说我跟他是老同学就托我去走个后门,结果……妈呀我要约他吃个饭还得跟他秘书敲时间。他可真忘了当年他为了给你买礼物花光了生活费,是谁天天请他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说到激动处秦子彧自然口无遮拦,好在眼神够利索,钟有时脸色微变的瞬间她就发现了,赶紧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