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子虚忙道:“整件事须由我犯第一个错误说起,我亡命奔逃,用尽浑身解数,终逃往大江南岸,慌不择路下,只知朝荒山野岭跑,岂知敌人竟能紧迫在我身后,直至我失足掉下水潭,被水冲得不知多少里远,醒来后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非常古怪的地方。”
辜月明皱眉道:“凭乌兄的身手,即使追捕你的是丘九师,怎可能在林木盖天的荒山野地,仍能紧跟在你身后?”
乌子虚叹道:“我像辜兄般不明白,最离奇的是我见不到人影,只听到蹄音。我的娘!马如何攀山越岭呢?事后回想起来,有点像被鬼迷的情况。唉!我不知开罪了何方神圣,错事蠢事全做齐了。”
辜月明深吸一口气,道:“你给冲到甚么地方去?”
乌子虚睑上露出回忆的神情,双目闪着惊惧的神色,道:“那是个丘陵起伏,布满河池沼泽,长着奇花异树的地方,水远覆着一层雾气,我还以为自己死掉了,到了幽冥的世界去。”
辜月明一震道:“云梦泽!”
以他的冷静,仍禁不住头皮发麻,隐隐里,他感到阮修真的猜测是有道理的,面对这个似不相关的人,极可能与自己有微妙的连系。
乌子虚摇头道:“不是洞庭湖,是洞庭湖南湘水以东的地方,我后来才弄清楚我的位置。”
辜月明没有解释洞庭湖和他所知的云梦泽的分别,默默聆听。
乌子虚续道:“我回复知觉时,发觉自己躺在一道湍急河流旁的泥滩上,下半边身还浸在水里,手脚麻木,没法移动。”
辜月明点头道:“那条定是无终河。”
乌子虚大讶道:“辜兄不是京师人吗?怎会对僻处南方一隅的偏远河流这般熟悉?”
辜月明淡淡道:“说下去!”
乌子虚显然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因他带着命令语调的说话而不悦。道:“就在那时刻,我听到马群踏地的声音,还有车轮践地的响声。”
辜月明愕然道:“这是不可能的。”
乌子虚叹道:“你说的正是我当时心中所想的一句话,我勉力抬头往前看,大队人马正途经前方,全是身穿古怪甲冑的战士,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亦在此时,我见到了她。”
倏地狂风大作,风挟着雨点从湖面卷进厅堂里来,内外的天地在这刻合而为一。风雨来快去速,迅又回复先前的情况。
乌子虚色变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辜月明深吸一口气,喝道:“不要理!说下去!”
乌子虚惊魂未定的道:“她驾着古战车,穿的是我画中的丽裳华服,朝我望过来,接着我的脑袋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就此失去神智。到醒来的时候,虽然仍在河旁,却再不是那个地方。”
辜月明感到自己仿如置身阁外的风雨中,没法保持心境的平和,偏又掌握不到心湖波荡的原由。
乌子虚压低声音道:“我是不是作了一个梦呢?”
辜月明吁出一口气,以舒缓紧压心头某种莫以名之的情绪,老实答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该清楚。”
鸟子虚道:“我真的没法分辨。由那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似有神灵或厉鬼在引导我,我会作噩梦,在大白天看到幻象,运气好得异乎寻常,又不断作愚蠢的事。而最令我惶恐不安的是我竟凭一两银在赌场连赢七把,赢得四百九十九两银,加上自己的一两,合共五百两银。唉!我的老天爷,五百两正是我多年来预留给自己盗宝行动的经费,不多也不少,辜兄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辜月明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寒意,一颗心没有着落似的。
阮修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说我们真正的敌手,并不是五遁盗,而是无形无影,能操控生人命运的厉鬼神灵,可以令辜兄有一听的耐性吗?”
乌子虚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唉!我也自知目前是泥足深陷之局,被人逮着的机会远比溜掉大得多。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最糟是还感到现在自己正处于生命最精采的境界,又怕又喜,刺激紧张,多姿多采。我不是要博取辜兄的同情,只是希望辜兄能给我一个明白。辜兄为何会为一幅画来见我?”
辜月明心中涌起一阵强烈、奇异,又没法明白的深刻情绪,道:“说出来对你有甚么用处呢?”
乌子虚恳求道:“我了解辜兄,不像我般爱说话,更不会向人透露内心的想法。可是我只是个小命朝不保夕的人,随时会完蛋大吉,辜兄当是可怜我,让我死也做个明白的鬼,而不是胡涂鬼。”
辜月明道:“问过百纯吗?”
乌子虚道:“尚未有机会。”
辜月明目光投往窗外的风雨,双目射出茫然之色,徐徐道:“乌兄有被鬼迷的感觉,我现在也开始有点同样的古怪感觉。乌兄笔下的古战车美女,画得非常传神,当我望向她的一刻,她像活过来般,正用她那双眼睛凝望我,起始时眼中似燃烧着仇恨,转瞬仇恨消敛了,代之而起是最深切的关怀、谅解和怜悯,令我不能自己。她似是非常熟悉我,而我对她的感觉亦超乎了观赏者应有的情怀,我再没法当她只是一幅画像。”
乌子虚呆望着他,一时间两人均感无话可说。
辜月明拿起搁在桌面的长剑,挂到背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