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本来不知所措的伸展双臂,可被章鲁这么一哭,也忍不住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道:“我都知道,我都能感觉得到……”
看着章鲁背着打着补丁的一个破包袱,再看看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袖单外套,林重掏出一些钱塞进他的手里:“拿着。本来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看你就好,也没带什么东西。那边很冷,这些钱拿去买件厚实的衣服,就当是我这个做哥的给你买的。”
章鲁大哭起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林重又拍了拍他的肩,看着笔直地伸向远方的铁路线说道:“希望是抗战胜利之后吧!记住,当领导就意味着担责任,你的职位就是同志们对你的信任。”
又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下午,林重回到家,发现柳若浓站在家门口等着自己,于是问道:“若浓?你怎么来了?”
若浓微微一笑说道:“林重哥,你陪我去海边走走呗?我想给你说个事儿。”
俩人开着车来到海边,夜色垂暮,走在沙滩上,阴冷的海风吹来,林重这才意识到若浓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身上只套了一件外套。于是他脱下自己的西服,正要给她披上,却被她拒绝了。
“我真的不冷,谢谢你。”若浓环视着四周说道,“我是想给你说,我以前误解你了。”
“你误解我了?”林重心里一惊,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姐给我说了,你是个好人。”
林重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不相信柳若诚能给若浓说这样的话,因为这是很危险的,赶忙问道:“你姐具体怎么说的?”
“也没怎么说,就说你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坏。其实你还是有良心的。”若浓把头歪向一边,看着大海说道。
“这不可能。”林重说道,他断然不会相信柳若诚能给若浓说这种话。
“你不信?那你认为自己是坏人喽?”
“我——你还太小了,好人和坏人的定义对你来说只是简单的好坏而已,而且这个定义因阵营的不同也会让人截然相反地去判断,我没法给你解释。”
“林重哥,我问你个问题,你能诚实地回答我吗?”若浓忽然转头看着他说道。
“问吧!”
“你以前想没想过做我的姐夫?我说的是很早以前,你没结婚的时候。”
林重微微一笑说道:“想过。不过那都是过去了,我也只能把它藏在心里。有时候也会拿出来,拍拍它上面的尘土,翻一翻……”
林重面对月光下的大海,带着微笑,自顾自地说着,却丝毫没察觉到柳若浓已经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林重!你个狗汉奸!”柳若浓突然拔出枪呵斥道。
林重转过身,惊诧地看见若浓居然举枪对着自己,他这才明白了若浓的真实目的,赶忙说道:“若浓,你这是干什么?你别激动,把枪放下,有话慢慢说。”
“哼!我能跟一个汉奸说什么?国难当头,你却做汉奸,还杀了我的同学……今天就是我替她跟你算账的日子。不对,我要替整个中华民族杀了你!”
尽管此刻已经剑拔弩张,林重看着若浓那张藏在黑洞洞的枪口后面的脸,觉着好笑。“整个中华民族”这个命题真的很大,多少人都牺牲在了这场毫无人性可言的战争当中,就像齑粉一样,而自己,区区一个关东州警察部特调处的副处长,在这场战争中,在那些死去的无数个同志们当中,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如果非要算,那只能算是一个总是狼狈地、经常毫无血性地、偶尔没有人性地、时常侥幸地活下来的人而已,除此之外,林重真的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了。
“你笑什么?”若浓问道。
“我没有笑,我是在思考问题。若浓,你把这个世界理解的过于简单了,不过你能这样,我真的很高兴。”
“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明白!不过我也不想听明白!你转过身去,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脸!手举起来,快!”
林重无奈地转身说道:“你要杀就杀,不过我是绝对不会举手的。你最好考虑一下你怎么向你姐解释,而且你要记住,今天你做的事,以后你会后悔一辈子,愧疚一辈子。”
“少废话!”若浓的血液直往头上涌,她想起女同学的惨死,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你见过行刑的场面吗?我经常见,那些被行刑的人,总是要求正面开枪,可很少有刽子手会答应他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刽子手害怕,他们害怕看见人之将死的那种表情,那表情将会一辈子印在他心里,永远也别想抹去。其实你让我转过身是完全正确的,但我认为你不敢在我面前杀我。”
这些话对于此刻的柳若浓来说,完全是一种嗡嗡嗡的声音,她根本无法分辨这些音调。她的眼泪毫无知觉地流到半张着的嘴里。透过哆哆嗦嗦的手里握着的枪,和那枪上颤颤悠悠的准星,泪眼朦胧的柳若浓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双手,咬着牙闭上了眼……
啪……
一阵海风夹杂着雨点吹过,空气中少了一些阴冷,多了一丝热热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