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香喷金猊,帘上银钩,勾着帷幔,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
席地铺白玉,凿地为莲,镂空又琐碎的纹路充实盈满。
寝榻六尺,设玉枕,铺冰簟,叠罗衾,卧美人。
远远望去,一身素白单衣的女子侧卧在榻上,一手支脸。
风起绡动,将她的面容隐在半起半落迤逦不休的纱幔间。
头簪玉兰花的宫女候在一旁,楚腰浅沉,姿态旖旎地将小指翘成兰花的模样,捻着一根竹签,拨弄着炉中徐徐燃尽的烟气。
迟墨不由眉间一蹙,松开握着南久卿的手,径自走向窗口,推开面露诧异想要阻拦她的宫女,就伸手——
“啪”得一声,她推开了窗。
殿中的所有人,包括卧在榻上的皇太后——此时都睁开了眼,看着迟墨推开了窗子,又将莲花檀木炉中的烟火熄去。
“以后永明宫若无特例,不得燃灭香料。”
她背过身,对着软榻上半眸子,显得有些似梦似睡的太后行了一礼。
“民女迟墨,奉陛下旨意为太后娘娘诊脉。太后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是一个生的极为美丽的女子。
若说女子可以自己的容貌作为利器。
那么先前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两个女子可在那眼波流转间用那轻轻一笑杀百人,而眼前的女子却有令成千上万人前仆后继、却依旧义无反顾的被时间所赋予的风情。
“你叫迟墨?”
太后半睁着眼睛。她的眼型并不锋利也不妩媚,但是圆圆的,只在眼尾处往上轻轻勾了勾,是杏眼。
此时,那双杏眸在将她的名字收入耳中时缓缓地睁开了。
与闭着眼睛时那眉头紧锁的愁容截然不同,虽然她此时的姿态依旧怯不胜风,通体却含着几分逼人的气势。
那是在权势和后宫倾轧中浸淫数年才有的感觉。
她向着迟墨伸出了手。柔软的手掌,指甲上只有一枚红色的玳瑁指甲寇,“乖孩子,到哀家这里来。”
舒景岚虽然自称着哀家,口中眉眼间却没有分毫的作态。
她笑着看向迟墨,不胜青春的面容上却端有另一番美丽。
迟墨伸出手,让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腕上,而后走到她身边,“回太后的话。”
她俯下|身,如霜雪般素淡的眸子扫过舒景岚发间的几样奢华极致的珊瑚簪子。一共四枚簪子,包括了耳边的一只点翠,这些看起来像是一副头面,却与舒景岚忧郁柔弱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
迟墨敛了敛眸子,另一手探上她的手腕,回道:“民女确实叫迟墨。”
舒景岚像是一下子来了兴致,“哪个迟?”
迟墨于是告诉她:“迟迟不归的迟。”
“那又是哪个墨?”
迟墨看了她一眼。
舒景岚的脉象并不像垂死之人一样奄奄一息,寻不到脉搏的跳动。她的脉象虽然涩微动结,但却并无回光返照之意……
迟墨细细的想着,将手抽回,眼睫轻轻垂下。
她伏低身,唇覆在舒景岚的耳边,开口道:“唐淮墨的——墨。”
她的声音并不大,落在舒景岚的耳中却如惊雷震地,每一个字眼都是甜涩的痛楚。
舒景岚搭在迟墨手腕上的手下意识地就拂过了她皓白的手腕,垂在了床榻间。
她的表情经历过惶惑不安、不敢置信和忐忑之后终归于苍白的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