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感动地看着他:小哥哥口里嫌弃,心地却很善良。不忍心辜负她的一腔心意……张染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闻姝:“……”她“嗳”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要拦他。张染挣了一下,没挣开。一个五岁妹妹的力气都比他大……张染气得肩膀颤抖,恼羞成怒道:“放开!我要去如厕!”闻姝:“……”红着脸赶紧松手。等张染回来,看到清冷的殿外那些小黄门依旧失踪,那个挂灯笼的小孩子已经不在了。廊下扔着几个灯笼,被踢到了殿外的灌木丛中,一时也看不清。张染在长廊里转了一圈,在背阴的地方连梯子都找到了,也没有看到闻姝在大冷天挂灯笼的身影。他满意地笑了一下,心想闻姝还是有脑子的,虽然她不怎么用。当他回到自己的寝殿,看到拘谨地坐在方榻上的闻姝时,这种愉悦之情,到达了顶点。张染和颜悦色地对闻姝笑了一下,闻姝坐立不安,受宠若惊,僵硬地回了一个浅笑。张染生病生久了,无师自通,他熟练无比地去寝殿外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怀里已经抱着一个药匣子了。张染冲她好脾气地招招手,闻姝走过去,跪坐于他身边,被张染要求摊开手心。闻姝眨了眨眼,明白张染的意思了。她不太好意思,她打架受伤是家常便饭,没那么娇贵。她在家中时,连她阿父要给她上药,她都不好意思,红着脸不肯……闻姝收回手:“……不用了吧?”张染立刻放下了药匣:“好的,你自求多福吧。对了我的宫人都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么?”闻姝心虚。看一眼小哥哥好看却虚伪的笑,她伸出了手心。张染瞥她一眼,心想你还跟我斗?他手抓着她摊开的手心,看到女孩儿手心中擦破了的皮,搭着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张染一切好心情都没有了,静静地给闻姝的掌心抹药。闻姝努力寻找话题,想逗引张染开心点:“你看到外面挂的花灯了么?我一个人挂的!”到底是不到六岁的小孩子,她这么说时,语气里流露出雀跃自豪感,“你母亲说你病着不能去看花灯,我挂给你看。小哥哥,你看……”她转过头,伸出另一只手往外指,没有指到廊口的灯笼。闻姝立刻跳起来,反手拽住张染的手,把他拉到了窗下,探身向外,再次骄傲地伸手去指:“你看你看!都是我挂的!”闻姝为数不多的细腻心思,都剖给张染了。张染配合地探身出窗,果然从这个方向斜斜往左边看,是能看到殿外廊下灯笼的光影的。闻姝挂的灯笼,误打误撞,恰恰能让张染不用出寝宫,坐在窗边就能看到。廊下的灯在风中飘摇,哗哗作响,伴随铁马声阵阵。那一团团绚烂无比的火,腾地而升的光,映在两个孩童的眼底。灯火有莲花状,有走禽状;有做成八面型的,也有走马样的……它们挂在廊下,摇晃又明亮,连成一片逶迤的小小灯海。不比皇后殿下的灯盏更好,也没有民间的灯会热闹。趴在窗下看灯的,只有张染和闻姝两个孩子。这么的寂寞,这么的冷清,又这么的温馨。这样的暖意,是张染从来没有从旁人身上感受到过的。从来身边只有唉声叹气,只有以泪浇面,只有怨天尤人,只有母亲坚忍却忧心的眼神……一个人病到了什么程度,才只能让人难过,不能让人有片刻温情呢?一个人是不是死了,就能结束一切了?才七岁的张染,这些问题,他却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他常常有轻生的想法,常常觉得要不就算了——张染轻声:“阿姝,你很喜欢我吧?”闻姝毫不犹豫:“当然!”张染费解问:“你天天来找我玩,我脾气不好,你不难过么?”闻姝没敢说你确实脾气不怎么样但我无所谓:“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让你高兴点。”她拍张染的肩,给他鼓气,“表哥,你很好的!”她眼里好看精致的小表哥,沉默着,没有再接话了。张染的眼睛,沉入灯海底。他手不自觉地握紧闻姝,闻姝刚上了药的手有些吃痛,转头去看张染。她看到他在明火中干净的面容,和专注的眼睛,他都没注意到她的侧头打量。张染一径去看灯,闻姝心里就吃了蜜般甜。两人并肩靠在窗边,寂静中,闻姝忽然听到了从远而来的小跑脚步声,蜜杂无比。她听出了是黄门的声音,伴随着怒意和惊讶:“那几个小郎君真不是好东西!要不是今晚殿下办灯会,哪里会那么轻松放了他们!”“咦,咱们宫哪里有灯了?皇后殿下赐的么,什么时候?”张染手里一空。他身边的女孩儿如灵鹿般,轻盈无比地翻窗而出,跳远了去。他身子倾前,看到闻姝跳出了窗子,小身影在窗口一闪而过。闻姝对他摆了摆手,便从贴墙的地方跑开了。黄门们回来了,闻姝就不敢在这里待了。张染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看她穿入黑夜中,轻灵十分。她充满了灵气,在寒夜中并不笑,但他已经感受到她的好心肠了。谁说闻家二娘整天冷冰冰的呢,这不是挺惹人怜爱的么?黄门们匆匆赶回来,只顾得上对廊下挂着的灯笼发表了一通疑问,就先进殿来看小公子有没有事。他们蹑手蹑脚地进来,发现原本应该入睡的小公子,居然坐在窗口,望着虚空温柔地笑。众人打个哆嗦,颤巍巍地随着张染柔软的笑看去,夜火微微,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开始胡思乱想,想到前人说宫里阴气重,常生病的人,容易被恶鬼缠上……小公子该不会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张染说:“把廊下的灯笼留着别摘。”众人心情古怪地答应了。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张染重新上榻睡觉去了,给小公子掖好被角,他们继续茫然地出殿守着。张染一夜好梦,梦中他和年幼的女童在灯海中走着,观灯看火……之后是闻姝离京。张染再想到闻姝好久不来找他,他跟身边的宫人旁敲侧击半天后,打听出来闻家二娘子现在不在长安。曲周侯夫妻还在长安,闻家大郎和三娘都跟在父母身边,只有二娘不见了。张染生气了半天,觉得长公主夫妻对自己的儿女一点都不公平。凭什么其他人他们都留着,就把二娘给送走了?二娘怎么就不得他们喜欢了?长公主真是冤枉,她丈夫送女儿出京习武,她吃自己的侄子白眼吃了半年。长公主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张染,不过是跟皇后殿下一起去看望病中的五公子,这位小公子,对皇后殿下还和颜悦色,跟她说话就每句里都带着刺,把长公主气得半死,还不能跟他一个众所周知脾气怪的病弱小孩子计较!长公主回去跟自己夫君抱怨:“你不是说二娘和他玩的好,让我多照顾照顾他么?这么不讨喜的孩子,二娘真的和他玩得好?”曲周侯夫妻讨论了一番张染日常的行事,担忧地得出结论:自己的二女儿,恐怕有受虐的倾向……这可如何是好?闻姝离开长安有半年之久。有武学大师云游四海,游至她二伯门边,被二伯奉为座上宾好生供着。闻家二郎激动地跟三郎写书炫耀,闻三郎,即曲周侯闻平也跟着心动了。曲周侯膝下三个孩子,小女儿实在年幼体弱,大郎又是个混账脾气,只有二娘痴迷武学。闻平即刻给自己二女儿找了好前途,把女儿打包送给二兄,让二兄照看女儿学武。闻姝跟随那位大师学了一阵子武功,直到那位大师再次离开。她又在二伯家小住了些日子,好消化自己的所学。等闻姝再次回到长安时,已经到了冬雪飘落的时节。大半年的时间,张染几乎要把闻姝忘了。他又不知道曲周侯夫妻对儿女的打算,他读了闻家的家谱后,觉得曲周侯把女儿送走,等到及笄再接回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