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树德想知道自己的奏疏是不是已经上达天听,便问道:“请问贵驾。”
吕芳淡淡地说:“我是吕芳。”
6树德惊呼一声:“啊?是吕公公!”
尽管决定上疏之时便已料定必死无疑,也以为自己心如止水,6树德此刻却感到心中顿生波澜,立刻跪下:“下官拜见吕公公。”
吕芳坦然受了一拜,待他拜完之后才说:“6大人请起。唉,久闻翰林院探花郎6修撰6大人为官清廉,日子过的甚是清苦,咱家却没有想到竟是一贫如斯,连条多余的椅子都没有,咱家就反客为主,请6大人与咱家同坐在这张条凳之上吧!”
这不合规矩,6树德并不坐,还是站在他的面前,坦然说:“清苦贫寒倒是不假,为官清廉却谈不上。翰林院读书修史,便是想贪也无处贪去。”
吕芳点点头:“这话说的实在!看来6大人是个至真至诚之人。那咱家就多嘴问上一句:去年吏部要擢升6大人为知府,6大人为何坚辞不就?虽说皇恩浩荡,为京官加了一成俸禄,但一个坐堂掌印的知府,即便不贪不占,少说一年也有两千两的养廉银,难道不比6大人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吃那点干巴巴的俸禄强逾百倍?”
来拿自己下诏狱的上差此刻正在门外候着,6树德就没有了任何顾虑,直截了当地说:“那养廉银取之士子,6某受之不安。”
吕芳心里又是慨叹一声:果然是个书生!他早就知道6树德抱定了必死之心,也不动怒:“6大人这话说的奇!谁说那养廉银取之士子了?你可知道,国朝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为的是清理偷逃国税的刁民,但因积弊难理,一时还未有所动作,故此去年秋赋多征银不过百万两,粮不到二百万石,贴补寒门士子之五十亩奉养官田、为国子监监生及全国各地乡学县学府学生员增加廪膳便已花去了大半,所剩之数皇上也尽数给两京官员增加了俸禄,哪有什么节余!这些收支户部都有记载,虽属朝廷机密,你6大人若是不信,咱家也可向马部堂讨个情,你自家去看了便知。”
“这……”6树德却没有想到是这样子,沉吟了一下说:便说:“6某不敢违背朝廷规制,吕公公既然如此说,我自是信的。”
听6树德不象是随口敷衍自己,吕芳觉得有门儿,便又更进一步说:“说及养廉银,那是皇上推行一条鞭法,将通省火耗归公,由一省藩司将官员按缺分等,予以贴补,不过断绝官吏借征税之机恣意虐民,也可为官吏增加俸禄。两京一十三省牧民之官无不颂扬皇上圣明,怎地6大人却觉得受之不安?”他摇头叹息道:“你虽是探花郎大翰林,却从未理过民政财政,未看懂皇上新政之用意也实属正常,却不该以自己的管窥之见随意非议国政,扰乱视听。”
6树德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竟然引起这个大明内相、司礼监掌印吕公公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说,心里倒是有些感动,但他决心为万世礼法为天下士子以死抗争的决心也不是吕芳这简单的几句话所能动摇的,因此说:“无论是与不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违背祖制,凌辱士林。朝局动荡,变在不测;士林积怨,实难名状。吕公公知否?我主皇上知否?”
主子说的真真分毫不差,这个6树德与那海瑞一般执拗,都是不该出来做官之人!吕芳心里泛起了失望之情,便说:“你今日在禁门落下了一样东西,咱家给你送来了。”说着,将一直提在手中的一个包袱递给了他。
6树德不想也知是自己脱下的官服,梗着脖子说:“道不同,不相与谋。我既已还给朝廷,便不会再收了回去。”
吕芳更加对他失望,便冷冷地说:“朝廷名器乃是君父所赐,岂能说扔就扔!”说着,他转身就要出去。
6树德忙出声叫住了他:“吕公公,下官的奏疏可是还在司礼监?”
吕芳停住了脚步,语带嘲讽之意:“咱家没有你6大人那样的胆色,收到之时便即刻呈送给皇上了。”
6树德还害怕是他把自己的奏疏强行压下,专程跑过来劝说自己的,听了之后顿感欣慰,诚恳地说:“多请吕公公!”
吕芳此刻的心情是无比的复杂,既有对他的恼怒和绝望,又有对他的怜悯和惋惜,便又想做最后一次的努力,说道:“不过皇上忙着审阅兵工总署进献的火**谱,还未顾得上看你的奏疏。咱家问你一句,听了咱家方才对你所做的解释,你可明白自己所言之事失之毫厘,却谬以千里?若是愿收回那份奏疏,咱家少不得也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帮你一帮。你本是有才之人,既中了一甲进士及第,又点了翰林,就安心在翰林院储才养望修史撰书,以备日后朝廷大用……”
“多谢吕公公抬爱。”6树德拱拱手说:“在下还请吕公公劝谏我主皇上一句,开工厂、造火炮不过是奇淫技巧之术,礼仪法度才是我朝立国之根本,皇上不可本末倒置!”
这便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了,吕芳看着这个亲手给自己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的迂夫子,眼神慢慢由怜悯变得阴冷:“既然如此,咱家就告辞了,6大人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