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做事还是挺利落的,一下午就联系得清清楚楚,趁着天还没黑,带他挨个跑一圈。上了年纪的人怕受骗,像他们这种不出名又没固定厂牌的生意,得见面聊清楚了对方才愿意接。
——好在这群人基本分布在东平区,刑琅坐地铁跑一圈不费劲。
多亏了周兰的名声和电话里事无巨细的解释,刑琅沟通很顺利,跑了五六家跟人聊好了价格,再面对面地留了电话,对方也信了十成。反正是计件付费,不付费不给货,不给货也不付费,大家都放心。
这群人里有残疾人、下岗工人还有退休的老年人,一听说有活接,都很积极,想给家里减少点负担,免得遭人嫌弃。这让刑琅想起,简峋说过要给简书杉找点事做,或许就是怕她产生这种心理。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刑琅渐渐了解到一件事:人活在世上,要么承担别人的负担,要么成为别人的负担,很难做到独善其身。没谁比谁高贵,但凡能靠自己的努力挣到一分钱,都是了不起的事情。
所以他当时动不动就瞧不起“穷鬼们”,真的是一件欠缺思考、很没礼貌的事情。
周兰在本子上划了几道,划到最后一道时,天已经转黑,吃饭早的都洗碗刷盘或出去消食,所以她开始收心,“差不多了,要不回去吧?”
刑琅探头道:“不是还有一家吗?”本子上写着“杨娟”两个字,下面标了星号,不知其特殊用意。
周兰“呃”了声,“这家估计请不到,直接回去吧。”
刑琅:“为啥?”
“这人是东平区出名的老裁缝,如果能请到,你们做包打版再也不用愁。”周兰苦笑道:“可是脾气挺怪的,也不差钱,接不接单全看心情……之前缝布条就没找她,我知道她肯定没兴趣。”
“还有这种好事?”刑琅一下来了兴趣,“现在光靠杉姐打版挺吃力的,我想去问问,万一呢!”
周兰来回解释这人脾气有多挑多怪,最后拗不过刑琅的胡搅蛮缠,把人带去杨娟家。等到了门口,刑琅才知道为什么说她不差钱,因为这片住宅区是东平区和新闸区的交界口,房屋脱离了低矮平房架构,变成中级高层。
杨娟七十多岁,一辈子经历了户城各家缝纫厂的大起大落,在昏暗煤油灯下工作那么多年,还保持着耳聪目明,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目光如炬,落在刑琅身上一秒,就移回杂志上,拨了拨眼镜框,“不接。”
屋内没开空调,大风扇开得哗啦呼啦的,径直对着人吹,周兰蹭风扇时亲热上前道:“哎哟我的老姐姐,你不是在家里没事吗,顺便帮个忙呗。”
“没兴趣。”杨娟挪了个位置,避开了她挽手的动作,长裤滑下来盖住了苍白的脚踝,“要我接活的太多了。”
“这次不一样。这孩子最近在创业,做一个新品牌,东西嘛都新的很。”周兰朝刑琅使眼色,“叫什么解……”
“J。cL。”刑琅搓了搓手道:“杨奶奶,您好。”
杨娟点点头,“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周兰尴尬道:“走那么远,好歹听人说两句。”
杨娟起身去厨房,“我听着,你们说。”
所谓事在人为,能找到机会就得见缝插针介绍品牌。刑琅之前摆地摊时练到熟透,后来微信接单又不断重复,现在张口就能来,条理分明地把简峋陪他改了很多遍的品牌理念、内容说出来。
等他说完了,杨娟也从厨房出来了,端着两杯水放他们桌前,“知道了。”
刑琅一路上没喝水,视线从她深色的布料上扫了一眼,眉头无意识皱了皱,便捧起水猛灌一大口。周兰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两口水,“所以你的意见是?”
杨娟慢悠悠地道:“没意思。”
刑琅不舍得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噼里啪啦道:“我们跟完全厂内流水线生产不一样,很多是客人定制,我们再确定……”
“做的时候还是流水线,我这辈子已经做够。”杨娟打断道:“年纪大了,想歇一歇。退休工资够用,孩子孙子在国外,每年也会往家寄钱,不用为我操心。”
刑琅被她一连串堵得毫无缝隙,懵逼地看向周兰。周兰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了“你看我说没用吧”的眼神。
周兰为避免场面太尴尬,又往家长里短扯了扯,最后来了句,“这孩子叫刑琅,是小峋的朋友,现在住在小峋家里。对了……小峋你还记得不?现在在户大,快上大三了,这个品牌也是——”
“记得。”杨娟端出盘炒土豆丝,“他妈妈不一般,是个会养孩子的,争气也正常。”
周兰脸色骤变,脸缓慢涨红。
言下之意,周兰这种性格能把李新养到考上羊城大学,实属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