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鸾这故事,太过匪夷所思。她又向来伶牙俐齿,说起故事来,神情做得一丝不错,好像就是梅落的亲妹妹似的。梅落愣神,她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脑子一下子也糊涂了。她不相信叶鸾的话,可是如果叶鸾是她的妹妹,那就能解释她们二人的容貌,为何这么相似……就在梅落出神的片刻,突感觉到阁楼斜角有一道黑衣掠过,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面容冷淡,目光落在她面上。梅落一惊,不由地抱紧怀中幼儿。她不害怕叶鸾,不害怕所有人,只害怕傅明夏。看到傅明夏,就让她有喘不过气的痛意。她又恨着他——她的梦魔!傅明夏冷淡道,“我倒真没看出来,你有那样喜爱那个人。你身为相府千金,若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和离便是,又有什么难做的?我是冷落你,却不曾对不住你。而你——难道你真的如你所说,那么爱他吗?”“住嘴!”梅落尖叫,“你这个魔鬼,你不要说了!你再说,我就把你儿子扔下去!”傅明夏目中光芒凝起,那沉沉的神色落在她手上,竟有千斤重般,压得梅落低头躲闪。傅明夏嘲讽道,“我不是你口中的魔鬼吗?那就得有点魔鬼的样子吧。你想扔,就尽管扔吧,我傅明夏,是你威胁得起的人吗?”他一步步走进,“你心里一直在说服自己,很爱那个人吧?呵呵,梅落,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还记得他当年的言谈?我想你早就忘了吧。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你只是已经后悔了,却不想承认自己后悔。”“胡说!我是爱他的……他不是你傅明夏,他值得我爱……”“他除了送你一把扇子,留给你一个孩子,还给了你什么?聘为妻奔为妾,他都不敢娶你。他有我给你的多吗?梅落,你早就后悔了,只是不能让自己后悔。不然,你怎么对得起当年一个镇上的死人?你既然从来没有疯,午夜梦回时,不会害怕吗?”“闭嘴!闭嘴!”梅落尖叫连连,站在阁楼下、被王府中人扶住的叶鸾,好像都能感觉到梅落的绝望一样。刚才都没有流泪的美人,在傅明夏的逼问下,竟然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她没有后悔,她从不后悔,全是傅明夏的错,那些人,都是傅明夏杀的!是的,全怪傅明夏!要不是他,大家都不会死,她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这个地步……神志恍惚的梅落突而发笑,目光望着怀中的孩子,又抬头看傅明夏,恨恨道,“你傅明夏沉默寡言,突然跟我说这么多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饶了你儿子的……他的死,都是因为你!”梅落笑得古怪,“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傅明夏,我不会放过你。”梅落怀中一空,怀中孩子就向楼下跌去。叶鸾的呼吸一时紧致,她旁边的侍卫,一起运起轻功,拔地而起,向着婴儿掉落的方向。她看到傅明夏同样从楼上跳下,手伸向婴儿……在半空中,傅明夏接到孩子,向跃起的侍卫们扔去。他的力道掌握的极好,孩子正好平安落在侍卫怀里。在下头一直紧张看着的叶鸾,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一半。傅明夏身子一转,在下跃的途中,寻着方向抓住一片砖瓦,让自己下坠的力道微缓。就在这时,一片黑衣,从阁楼上坠下,如同一只枯落的蝴蝶。那是梅落,曾经的相府千金,如今从阁楼跳下。众人眼中,只看到她垂下的绝色容貌,和那片灰黑的衣袍。她目光幽冷而悲伤,神情却极为平静。她不像是赴死,却像是与人有约,要去赴约一般。她落寞却绝色的面容,错误而短暂的爱情,十来年的幽禁……她的一生,如此而已。无人相救,她也不需要人救。她只留下阴冷的话,“这只是开始而已。”众人惊愕地看着梅落跳楼而身坠,这样的情形,连远处的百姓都看得一清二楚,发出窃窃私语声。叶鸾怔然,没想到梅落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死去。或者说,她今日,本就是为了求死,她早就不想活了。可是为什么……叶鸾心中的疑惑和茫然,并没有因此解开,只越来越多。她看到傅明夏怔然而立,望着梅落坠下的身影出神。那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他曾想共度一生的妻子……那是一场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的苦闷爱恋。他恨了十年的人,这样轻易地死去。叶鸾眼前一阵阵发黑,再也忍不住,晕倒下去。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片漆黑,月色清辉孤冷地照在床头。叶鸾坐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等视线适应黑暗,她才看清,傅明夏坐在冰冷地砖上,他靠着墙头,头搁在膝上,已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夫君?”叶鸾轻轻喊他一声,摸索着下床。等她掌灯后,看到傅明夏抬眼,手中一颤,差点将烛台摔下。她看到傅明夏眼含血丝,身上和脸上,都有血迹。周身那种让人欲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叶鸾扶紧烛台,没说话。傅明夏先开口了,声音沙哑,“相府三百人,全被我杀了。”叶鸾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她没有走过去,只颤声,“陛下的旨意……没有下。”他淡声,“是。”叶鸾问,“为什么?出了什么事?”“阿庆被下了毒。”叶鸾走过去,跪在他面前,她唇角颤抖,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问阿庆被下了什么毒,她想问有没有请大夫,她还想问他杀了相府中人,该怎么办……但她跪到傅明夏身边,他手臂一伸,就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他哑声,“阿鸾。”叶鸾泪水掉落,“我……”“王爷,王妃!”喜鹊和杜鹃在门外焦急叫,“陛下宣你们即刻进宫!”宫训华丽的后宫殿宇中,明黄羊角灯火下,端庄高雅的皇后娘娘抱着幼小的婴儿,进进出出的御医不断诊治,跪了一地。叶鸾坐在床边,怔愣地看着抱着阿庆急得来回走的皇后娘娘。宫殿静得发冷,如同叶鸾沉珂的心情。“娘娘,小世子被下了毒,已经昏睡了四个时辰。这个年纪的小孩,睡得越久,越危险。”“那就给本宫治啊!本宫把你们喊过来,是看你们干瞪眼的吗?”“回娘娘,幼儿和大人的体质不一样,不能随便试毒。我等鲁钝,不敢为小世子随意看诊……”“一个个全是庸医!让太医院院判过来,本宫问他!”皇后气得胸口疼,回头,看到叶鸾静静地坐着出神,手腕上和胳臂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处理得并不精细。皇后烦躁的心沉下,对叶鸾升起几分怜惜。今天梅落闹的这一出,她在宫里就已经听说了。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召傅明夏夫妻入宫……其中最无辜的,便是叶鸾了。叶鸾什么也没做错,受伤的却是她。叶鸾抬头,轻声,“我怀孕期间,是杜成思杜大夫照看我的。他也曾跟随夫君做军医许多年,医术应该很好。娘娘可否能请他进宫,为阿庆看诊?”皇后娘娘心中不以为然,御医都没办法,那什么杜大夫又能有什么法子?可看叶鸾落寞的神情,皇后不忍心拒绝,只答应了下来,安抚叶鸾,“你别担心,阿庆一定会没事的。”叶鸾勉强一笑,心中思虑重重,一点也没有因为皇后的话放下心结。她不仅忧心着她的儿子,还担心着她的夫君。刚入宫门,她抱着阿庆,立刻被皇后娘娘派来的女官接走了。那时候天地布满密雨,叶鸾回头,看到傅明夏跪在雨中,两边宫人视若无睹。皇帝陛下肯定要惩罚傅明夏,叶鸾心中难过。“娘娘,我夫君他不是故意的,能不能……”叶鸾求情的话没说完,一个女官进来,皇后娘娘手一抬,制止了叶鸾的话。那位女官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便退下去了。皇后娘娘点头,将阿庆交给一边嬷嬷,对叶鸾说,“陛下肯召见明夏了,我知道你的心情,跟本宫一起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