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来的心情越发烦躁了。他不了解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打松潘,为什么要在这鬼地方滞留不进,因为这些牵扯到上层的分歧,当时无法公之于众。部队经常出去筹粮,几乎成了一件主要工作。樱桃还在这里协助他们。这个营人数过少,已经编成一个连了。
这天早晨,他正和樱桃坐在小窝棚里闲谈,杜铁锤急匆匆跑来,很懊丧地说:
&ldo;营长,我们排又有两个病号不行了。&rdo;
&ldo;怎么回事?&rdo;
&ldo;没有药,他们又不肯吃饭,昨天晚上,我给他们端去两碗野菜,都没有动。&rdo;
&ldo;那叫什么饭!好人都不愿吃,病号怎么吃得下去!&rdo;
&ldo;早晨我见他们老不起床,一摸已经没有气了。&rdo;
铁锤的脸上有刚刚擦去的泪痕。金雨来望了望这位铁匠,过去他是又黑又壮,现在也瘦得不象样了。
&ldo;现在这个上级不知道怎么搞的!&rdo;金雨来实在压制不住,&ldo;象这样一天饿死几个,不用打仗也死光了!&rdo;
&ldo;战士们都说,宁愿打死也不愿饿死!&rdo;
樱桃见两个人满腹牢骚,就笑着劝慰说:
&ldo;算了!算了!现在中央这样复杂,咱们在这里说说有个屁用。还是商量一下怎么筹粮吧!&rdo;
金雨来见樱桃提醒,也觉得在下级面前随便说也不很好,就问樱桃:
&ldo;你看今天到哪里去?&rdo;
&ldo;是不是过毛儿盖河,到东边一带去试试?因为西边的筹粮队太多了。&rdo;
金雨来同意,决定只带一个精干的排,其余的全留在家里。他嘱咐杜铁锤带上足够的白洋作为收购粮食的费用。
不一时,金雨来和樱桃就带着一支三十多人的精干小队出发了。
他们沿着毛儿盖河向北走着。走出没有几里,金雨来就觉得浑身无力,头也有点晕眩。想来是连日在外露营,受了风寒。他有点不想去,在下级面前又说不出口,何况也不能把这事推给樱桃。他只好强打精神走着,别人也没有觉察出来。
他们向北走出十余里,来到一处渡口。这里河水清浅可以徒涉。他们正解开绑带准备蹚水时,对岸山上的密林中响起了枪声。金雨来一看部队正暴露在河岸上,极为不利,就命令人们奔到一带矮树丛里隐蔽。可是有一名战士已被击中。当同志们把他拖到树丛里时,因失血过多,已经停止呼吸。
出师不利,使金雨来极为懊恼。他观察了一下对岸,山头上的树挤成了疙瘩,乌黑一片,根本看不见人。打也无从下手。一位轻机枪射手,气得不行,向刚才响枪的地方打了几发,也不过威慑作用罢了。
&ldo;误了时间也不好,还是绕到上面过吧!&rdo;樱桃提议。
金雨来考虑了一下,觉得只好如此。他们匆匆在河岸上掩埋了这位红军战士,就沿着河岸继续北行。
又走了十余里,金雨来选择了一处水浅的地方进行徒涉。樱桃也解了绑带,把裤管挽得高高的,手里提着小小的草鞋蹚过去了。
过了河,大家进入了一条山沟。此时天已过午。早晨吃了一点野菜,早已饥肠辘辘。这种世界上特有的饥肠辘辘声,有时相当响亮,彼此都可以听到。而且音调丰富多采。有的如长天雷吼&ldo;咕构构构构&rdo;响个不停,有的则是一声悠然长鸣&ldo;咕‐ &rdo;地一声便戛然而止。这样,前面,后面,此起彼落,互相呼应,简直可叫作百肚争鸣了。当过兵的人都会有体会的。
还是樱桃眼尖,她发现半山间的山崖上似乎有个石洞。这样,大家便凭空增加了一点信心和毅力,顺着山坡向上爬去。山坡上尽是密林,脚下是枯枝败叶,十分难走。说实话,如果不是一个希望在支持着,他们是很难爬上去的。
&ldo;看,有人!&rdo;不知谁欢叫了一声。
金雨来举目望去,从那个青灰色的石洞口,跑出一对穿着藏袍的男女,还有两个半大孩子,他们在树林间一闪,就匆忙地跑到山后去了。
&ldo;不要跑!我们是红军!&rdo;樱桃用她那尖尖的声音喊。
&ldo;老乡,不要害怕!&rdo;其他人也跟着喊。
可是,这些喊声都没有用。等他们喘吁吁地爬到山洞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金雨来看了看,山洞口还失落一只鞋子。他拣起一看,鞋不大,显然是那个半大孩子跑脱了的。他提着这只小鞋进了洞子,把它放在洞子里了。
一家藏民的逃跑,对金雨来无疑是一个精神上的打击,作为一个人民的子弟,他突然有一种很难受的悲凉之感。他打量了一下这个自然洞,洞不大,只有一间房子大小,地上铺了一些乱草,一床不知盖了多少年的打着许多补丁的红被子,几件破烂衣服,还有半口袋粮食,一口破锅。看到这些,心里更加感到凄凉。
樱桃跟着走了进来,刚才兴奋的情绪消失了,脸色也很难看。
金雨来解开口袋看了看,里面是金红色的老玉米。提了提,最多不过四五十斤。他重新把口袋扎上,没有说话。
饥饿的战士们都爬上来了,纷纷问:
&ldo;有粮食吗?&rdo;
没有人回答。战士们看到营长脸上这样严肃,也不好再问。
&ldo;怎么办?&rdo;一个小鬼实在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