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阮伊朗声答道。
那天晚上,阮伊和萧宇把糖醋鱼吃干抹净,萧宇洗碗,阮伊去床上躺了一会儿,明明饱餐一顿,却觉得胃里绞着疼。
就在她蜷缩着翻来覆去的时候,她的舅舅也同样处在煎熬中,他在家里翻箱倒柜,从最底层的抽屉狭角里找出一个泛黄的本子,他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看过,但他一直记得它就在那里,就像他知道有些东西无论隔了多久,都还在自己心上压着。
这个本子是他中学的毕业纪念册,里面有很多同学的题字、赠言以及一些鬼画符似的信手涂鸦,是他年少时一份值得珍藏的见证。在纪念册的封套里,他夹了一张照片,很仔细地嵌在封套内侧,绝对不会弄丢。
照片上有个恬雅的女人,背着画板,露出秀丽的梨涡,一头长发如瀑,直垂到腰下,发梢似要飞起来一般,就像下凡的仙女。
阮慎谦目光悲戚,望着女人笑意如茵的脸,喃喃道,“教教我吧,我该拿她怎么办?以前我希望她的路能越走越远,可是现在,她真的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弄丢了她,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阮慎谦并没有退还阮伊的汇款,也不再过问她和萧宇之间的种种,既然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这么多年的情意归零,他也只能对她放任自流。
那阵子他过得异常混沌,只知废寝忘食地忙于心台公司的事务,却不明白挣来再多的钱是为了谁。他的妻子热爱社交,终日在外游荡不知所踪,无数个刹那,他会忽然忘记他是已婚之人,忘记他的家究竟在哪里。
傍晚下班的时候,他总是游魂一般开车从公司出来,在路上一圈圈地转着,找不到归途,明明心里有气,却还是中了邪似地频频绕到阮伊楼下,望着窗口透出的灯火。
即使没有他,她还是愿意投向另一人的怀抱,还是可以得到幸福,这不就是他煞费苦心想要达成的心愿吗?可是他没有感到一丝慰藉,原来她的幸福已经变得与他无关了。
自从上次被那条糖醋鱼收买后,阮伊便开始更积极地去做一个好女友,在家里忙前忙后,为男友洗衣做饭,穿针引线钉扣子。她沉浸于这种恋爱的感觉,其实内心深处并不在乎对象是不是萧宇,阮慎谦给不了的东西,她完全可以从别人那里获得。
她甚至很没出息地想,未来自己嫁了人,或许会辞去工作,当个全职主妇,一门心思扑在家庭上,每天只需要坐在阳台画一张漫无边际的画,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照顾她的丈夫,就像她曾经日复一日照顾着阮慎谦。
不同于阮慎谦对家务的一窍不通,萧宇喜欢与她分担家里的每一次清扫和洗晒。两人挥舞着拖把在客厅里切磋武艺,洗桌布的时候手指一弹就溅对方一脸泡沫,当她踩上摇摇欲坠的椅子,拧了抹布准备擦窗户,萧宇会直接把她抱起,托得高高的,他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云梯,她大有会当凌绝顶的豪迈感。
平日里他们不似普通情侣时不时吵架磕碰,在萧宇面前,阮伊总是贤淑识大体的模样。萧宇欣赏她的坚韧懂事,但有时也宁愿她卸下笑脸来对他软弱一回。
他记得一个周末,阮伊挽着袖子在厨房里准备晚饭,而他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埋头赶稿,过了一会儿,她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在客厅的柜子前蹲下,审慎地拉开一只抽屉,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望过去,才发现她的左手竟然鲜血横流。
阮伊在抽屉前愣了几秒,望着里面满满的家用药品,它们都是阮慎谦那次特地给她送来的,已经蒙上了一层冷尘。她伸手在其中拈出一片微不足道的创可贴,关上抽屉时,萧宇已经快步来到她身边,“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切菜的时候走了神。”阮伊相当不屑地看了看手指上的伤口,冒出的血色中翻起白色的肉,“我是谁啊,小时候在孤儿院千锤百炼的,这点小伤算什么。”
萧宇生疏地为她包扎着伤口,握着她纤细苍白的手,就像捧着一块易碎却好强的美玉。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高中一次历时半月的夏令营,拔营回校的那天,阮伊对几个要好的同学说,这是她第一回离开舅舅这么久。校车驶到校门口,她舅舅已经等在那里,萧宇下了车,看见她扑到舅舅身边,一边撩起裤脚一边向舅舅抱怨自己的小腿在野外被虫子蜇出许多疙瘩,又痒又疼。
舅舅温声哄她,费劲地想要博她一笑,她娇横地耷垂着脸,嘴角却禁不住上扬,那种狎昵的姿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别扭温柔,萧宇时至今日都还历历在目。
所以他渐渐明白了阮伊心底的人究竟是谁。阮伊从不对他提起阮慎谦,她宁可追述孤儿院的往事,哪怕是最悲苦的段落也直言不讳,可就是不愿谈起被领养后与阮慎谦的点滴相处,那涓滴细流是如何汇成今日的暗涌,萧宇并非不能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