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初还在出神,徐恩砚却已经拿起外套准备离开,“聂太太,我先告辞了,我要去找子君。”
他转身匆匆走去,似是一刻也不愿再耽搁。绕了半生的弯路,风风雨雨,不都是为了这一天重聚?
他三两步便走到门边,侧首对她告别,“后会有期。”
刚想迈出去,吴若初却突然叫住了他。
她的嗓音不知为何带了丝咽在喉头的沙哑,“徐先生……你不必去了。”
徐恩砚霎时停步,却没有回头,房间里静得嗡嗡直响,吴若初无声无息地步至他身后。
“来不及了,她不会再睁开眼睛看见你,她见不到你了。”
徐恩砚久久未语,甚至没有动一下,只是安静地、垂着双手站在那里,背影仿佛刹那间塌陷了下去,他笑了一声,半天,再笑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你们一起抽过的那支姻缘签吗?”吴若初想稳住情绪,却已泪如江河,上一次这样哭泣,还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海棠花落尽的魏家小院里,魏荣光把她像挡路的东西一样冷冷推开,对她说“你留不住我”的时候……
还是在父亲的家里,父亲不肯正眼瞧她,说她敢把腹中的孽种留下,就是丢尽了他的脸……
或是在充斥着仪器设备声的病房中,她身上仿似还留着手术刀的寒凉,岳皑在床畔顺着她汗湿黏结的额发,不停地替她擦眼泪,碎软的纸屑附着在她哭红的皮肤上……
剪烛西窗,谁没有过这样的梦想。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李商隐的诗,是他在某个雨夜写给远方妻子的,他是那样思念她,望穿秋水,期待有一天还能和她在烛下夜话,互诉衷肠。”吴若初绕到徐恩砚的面前,也悲悯地看了他许久,“可是他不会知道,那只是个永生永世遥不可及的梦,他的妻子,在他写下这首诗的数月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她将一根落满了泪的手指,戳在徐恩砚心口处,“你的子君,死在三天前,我是她葬礼上唯一的宾客。”
徐恩砚整个人狠狠一晃,脸色白如即将飘零的大雪,转瞬他已怨愤地扣住吴若初的肩膀,眼里依旧有着挣扎不灭的光,“你胡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一定是她在考验我,她想怎么考验我都好,可是别开这种玩笑……”
吴若初也不反抗,只是仰起脸,望着他痛到扭曲的面容,“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最后的日子,油尽灯枯了……她住在周妈的家里,靠在床上,瘦得几乎看不见了,身上穿着长长的淡紫色裙子,面纱被风吹得像波浪一样飘,真的很漂亮,哪怕病成了那样,她还是漂亮得让我嫉妒……可她却说,自己很丑了,不想让你见到她这个样子……我跟她说,你是来跟她过一辈子的,可是她回答,她的一辈子已经结束了……”
“不,我不相信……”徐恩砚忽地哽住,松开吴若初的肩膀,佝偻着身子蹲下来,几乎说不清任何字,“别说了,算我求你……”
“我告诉她,你一直都爱着她,从你们相识,十一岁对吗?直到今天,你爱了她二十多年,你的钱包里还留着她的婚纱照,旧旧的,说明你经常拿出来看……”吴若初也蹲在他面前,颤抖着挤了个微笑,“她说,那样挺好的,她希望你一直记得她在照片上的模样,不要想起她曾为你断过一条腿,毁了半张脸,永远也不要看到她现在的憔悴,你知道她是很爱美的,可她也是很自卑的……”
“你在说谎……这不是真的,告诉我实话……告诉我!”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你凭着我刚才给你的地址,一查就能知道,不是吗?”吴若初说,“你想看火化证明书吗?她昨天刚化了灰,你是不是能认出她来?”
听到这里,徐恩砚剧烈的反应终于渐冷。
“不会的。”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她怎么会……她生了什么病……”
“她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她在军事基地里,伤得怎样……你只知道她截肢了,手臂中弹了,可你不知道她背上的枪伤有多重,虽然子弹取出来了,可还是伤及了内脏,医生说她不是有寿的,活不了几年了……那一阵,你突然回到她身边,说要留下来,要做她的右腿,要为她弃唐家于不顾……她不希望你看着她一点点地死去,所以,她让唐樱的父亲把你叫回去……是,她一直对你这样狠,你们都不知道该怎样去爱对方。”
“如果今天你不说,我是不是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睁着殷红的眼,“这就是她给我的惩罚?”
“她嘱咐我,在她死后,再把这一切告诉你,或许是为了报复你,或许不是……不过,在她弥留之际,她其实已经不再恨你了,她去世的前两天,精神忽然很好,对我说,特别想看看你,我就把你带去海边看日出,而她跟在后面,远远地偷看你,临死前最后一面……我没有想过你会发现她,我盼着你能追上她,可你没有……”吴若初回想他那日的狂奔,他怎会知道,其实他的子君并没有逃,她只是躲在一棵大树后,在轮椅上看着他满沙滩地疯找她,谁也不知她面纱下的神情是如何,“是啊,她不想露面的,她只想悄悄地死去,只要是她坚持的事,你又能奈何得了她吗?”
徐恩砚将自己蜷成一团,痴痴问,“她走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吴若初旋身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录音笔,轻摁一下开关,廖子君的声音如穿雾之月,在这斗室之中升起。
“徐恩砚?叫你呢徐恩砚。”廖子君唤他,倦倦地笑出声,听者仿佛能看见她弧度美好的唇角,“当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怕是,怕是已经不在了……我要去的地方,有很多我们的亲人,我会替你问好的,我祈祷,他们还愿意原谅我……对了,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早就原谅你了,你总说,你对我不好,可是你说错了,没有谁像你这样对我好了……你知道吗,我是从山里来的、没根的野草,在我最需要爱和被爱的时候,是你出现了,让我感到我活着,燃烧着,烧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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