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自晋位中宫,母仪天下已近三十年。
三十年后的今天,
大汉朝境内能让窦皇太后抽出休息时间,认真加以款待的女子绝不超过五个——而申屠门郯氏,就是其中之一。
郯氏是已故丞相申屠嘉的妻子,现任开封侯的母亲。申屠丞相故世后,郯夫人扶丈夫的灵柩回归祖籍安葬,暖坟数年才带儿子重返长安。
今日是这位前丞相夫人回京后第一次入宫,为表示对大汉开国元勋的敬意,馆陶长公主甚至放弃了侄子胶东王的乔迁宴,专门留下来帮母后招待郯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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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东厢殿,
宾主间的谈话显得十分含蓄,万分客气,严重缺乏想象力。
窦太后问了问申屠丞相陵墓的风水,开封侯国去年的农业收成,当地民众的生产生活状况,现在这位开封侯对治理封地有什么心得……
郯太夫人的回答雅言纯正,词藻文雅,浮于表面——充分表现出这位贵族夫人在文学方面的深厚涵养。
貌似平静的对话下涌动着记忆中的种种,两条难以交融的观点不断碰撞:
窦太后希望申屠丞相的遗族记得先帝的知遇之恩。说到底,申屠嘉不过是当年跟刘邦起事的一个小兵,位卑言轻,而使其踏上仕途康庄大道的,是汉文皇帝。
郯夫人希望皇太后懂得开封侯门的委曲,明白皇家对自己家的亏欠,并作出某种补偿,比如,许一位公主给她的孙子侯太子。
馆陶长公主则希望郯氏能转移怨恨对象——是晁错不是当今天子将申屠嘉气得旧疾复发,以至于一病不起。晁错已被皇帝下令腰斩,所以恩怨差不多可以抵消了。
……
没有结果的辩论,
因窦贵女带领宫娥进来添饮料换点心而停顿。
郯太夫人见来人中为首的华服少女不仅美貌罕见,举止娴雅,最难得的是眉目间尽呈婉约态度,不禁大为嘉许:“皇太后,长公主,此姝……不知谁家贵女?”
“呵,此乃吾弟之女孙,名‘绾’。”窦太后伸手叫过窦绾,笑呵呵地回答,同时叫窦贵女向开封侯太夫人见礼。
章武侯孙女窦绾敛衽弯腰,深施一礼:“太夫人……”
郯氏点头致意,不住口地赞美窦氏家族了不得,生的女儿一代代都那么雍容优雅。
窦太后含蓄地笑着,接受开封侯太夫人的恭维。窦贵女则躲到姑祖母身后,害羞地半低下头。倒是刘嫖长公主兴趣勃发,有意无意撩拨开封侯太夫人多夸两句。
——你来我往间,南皮侯两个姿色平平的嫡女被双方有意无意忽略掉了。
原本还打算凑趣多夸几句,
无意间接触到皇姊目光中的深意,郯氏心头警钟大响:‘糟糕!别顺着话头,把主意打到我两个小孙子头上。’
章武侯家的大孙女再美再好,也无娶没娘女孩做孙媳妇的道理。郯夫人精神一凌,继而不动声色地换话题:“长公主?翁主娇何在?”
“哦?吾女呀,赴胶东王官邸之宴。”长公主有些失望,答毕,又试图把话头转回窦绾贵女。
郯夫人却不上当,问过阿娇,又打听起堂邑太子须的儿女状况,还有隆虑侯陈蟜新婚的妻室……
长公主并不是好对付的,无论开封侯太夫人扯开多远,总有办法拉回正轨。
奈何太夫人滑不留手,转来转去,就是不接长公主的茬;到后来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了,竟然开始询问家兔的喂养方法——皇太后怀里的大胖兔滴溜滚圆,煞是讨喜,真好奇宫里都喂了些什么?是怎么照顾的?
窦贵女的神色,逐渐变得难堪。
窦太后搂着兔子,装聋作哑,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