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在等,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在等,每一个人也都知道她与从前不同了。她不笑,也不太说话,总是默默地坐着,好像皇城中的一缕幽魂,只知道黑夜中的寒凉,感受不到白日的半分暖阳。皇帝焦急,每天不止送去吃食、玩物和书籍,更将御苑中的珍禽异兽都放了出来。眼看毫无转机,他又下旨召燕夫人和云萱进宫陪伴云雅。这一下,宫中上下人等都炸开了锅,连以往对云雅心怀怜悯之情的妃嫔们都转而对她冷漠相视。
这天禁不住予儿吵闹,云雅带着他去御苑中走走,累了,便在亭中搭了大毛褥垫小坐。窦弯儿看云雅和云萱两人都是沉默,自抱过予儿陪着他玩耍,正教他数数时,从那树后转出两道丽影,凭空为那萧瑟之景添上几分春意。“哟,这天还没黑,鬼就出门了?”一身豆绿色团花襦裙外罩玉色镶金边斗篷的玉妃当仁不让,率先开口。披着洋红羽绉面狐狸毛斗篷的丽妃双手捧着暖炉,一脸惊恐状,“有鬼?还不请个法师来驱鬼?”“请法师有什么用?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鬼如今就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好吃好住,又有老鬼小鬼陪她,如何还肯回去?”
窦弯儿柳眉倒竖。云雅置若罔闻。云萱耐不住性子,出声道:“大姐姐,是不是皇上又把御苑里的异兽放出来一批,这样吵闹?”玉妃横眉,“你是谁,敢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云萱带着窦弯儿一起上前行过礼,“民女见过两位娘娘。两位娘娘莫要多心,民女方才的确是觉得吵闹异常,并非是说两位娘娘。”窦弯儿接口,“是呀,之前皇上放了好多鸟儿啊,猴子啊的出来,叽叽喳喳的闹死人,怎么赶也赶不走。”
玉妃的眸光只在云萱身上打转,“乡野贱民,毫无规矩可言。画眉,上去教教她该怎样给本宫行礼,怎样同本宫说话,还有,”她的眸光掠过窦弯儿,像是怕脏了一样,一闪而过,“这个奴婢掌嘴二十,教她还敢在本宫面前多嘴!”云萱涨红了脸,紧咬银牙。窦弯儿忿忿,对着那走上前来的宫娥道:“你敢!”
“她替本宫执法,有什么敢不敢的?画眉,过去,她要再敢多话,掌嘴五十!”玉妃扬着脸,瞅一眼仍旧神游天外的云雅,“你的主子不教你,本宫就代她好好教教你!”画眉上前,手上刚一动,一直躲在窦弯儿身后的予儿忽然站了出来,张开双手拦阻道:“不许!”画眉看是他,退后一步向玉妃道:“娘娘?”
“没用的东西!”玉妃推开她,伸手就向窦弯儿脸上掴去,“在这个宫里,本宫难道连一个奴婢都不能教了?”窦弯儿知道规矩,不敢躲闪,予儿却是低头就向玉妃冲去,“坏人,不许!”他虽然个头矮小,但身子敦实,这么一撞过去,玉妃身子一歪,被他撞开少许。丽妃扶稳她,“没事吧?”玉妃一把又推开她,站直身体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宫里都是些什么人?魑魅魍魉,还带着个小野……”“野什么?”声音冷峻,脸色亦如寒冰。玉妃回头瞥见,立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下去,“皇上。”
皇帝不看她,也不让她们起来,只向云萱和窦弯儿一摆手,抱起鼓着腮,满脸气愤不平的小予儿道:“乖,别动气,皇伯伯陪你去玩好不好?”予儿的小脸贴着他的脸,指着玉妃道:“她坏!坏!皇伯伯打她!”皇帝近前,玉妃抖衣而颤,“皇上,臣妾并没说什么,更没得罪小王子啊!”
“你没说什么?”皇帝抬手就是一巴掌。鲜明的指痕立时留在她白玉样的脸上,令人不忍直视。玉妃进宫数载,仗着美貌与家世,从没有受过皇帝一句重话,即使唐府事败,自家受到稍许牵连,皇帝也依然常常召她侍寝,并没有半分冷淡。今日动手,她反倒被吓得呆住了,也不捂脸,也不哭,直愣愣地看着皇帝,“皇上……”
皇帝侧首问予儿,“还要打么?”
予儿许是被这番景象吓住了,扁着嘴忽然钻到皇帝怀里,埋着脸道:“怕。”
皇帝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脊,“这样的坏人,咱们不要看她,走,瞧你娘亲去。”
云雅对这一切漠然视之,只在予儿钻进她怀里时,她的眼睛才动了动,“怎么了?”
“娘,我要回去。”
“那就回去。”云雅起身,抬头才看见凝视着她的皇帝,“皇上。”
皇帝一摆手,心中一阵揪痛。原来他情愿得不到她,情愿看着她与人如胶似漆,也不愿看见她空留一个躯壳在这世上,“起风了,朕送你们回去吧。”“是。”云雅牵着予儿的小手,默然跟在皇帝的身后,看见跪在地上的玉妃与丽妃时,神色间微有诧异,但也没问出口,只在皇帝喝下三杯茶,扮马趴在地上让予儿骑了几圈后,方才忍不住道:“皇上,外面风大了。”
“你冷么?朕让人多送几篓炭过来。”
“妾身不冷,可是两位娘娘……”云雅眸中现出几分悲悯。
皇帝冷漠道:“朕看她们火气太大,吹吹风凉快凉快才好。”
“她们的火气归根究底也是因为皇上,皇上不怜惜她们的身体,也请怜惜她们的心。”
“她们的心?”皇帝望着她,“她们的心里有朕,不过更多的却是荣华权势,不像你……”
云雅垂下眼帘,沉默间像是一口枯井,耗尽一切,“妾身的心里的确没有荣华,不过也没有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会有的,”皇帝咬一咬牙,从齿缝间迸出一句不得不说的话,“朕一定会让人找到九弟,不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