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宜就这样等着,看着窗外透入的光线由暗到明,又由明到暗。地上的灰尘再也无法供他写字,每一处都是斑斑驳驳的“云雅”,看着这些字,就好像看着她的脸,或喜、或嗔、或恼,但是很少笑,真正的开怀大笑,只有等他出去,出去……毫无征兆的,那一直紧闭的宫门霍然大开,一宫人高举着明黄圣旨大步而入,只在闻到内中气味时,脸色未免有些发绿,“谨……谨王接旨。”
君宜跪倒,听着太监那尖厉的嗓音充斥着整座将将腐朽为土的宫殿,“……虽有违逆,但念其纯孝之心,免其死罪,除留王爵外概余差事一概免除,钦此。”君宜磕头谢恩,从那几欲呕吐的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后一步也没有停留,直朝外走去。
薄薄雨丝洒在肩头,荷塘中惟余断叶残荷,更添了几分秋意。君宜穿着单衫,迎着秋风在池塘边伫立了片刻便往太后和皇帝那里各谢了一次恩。步出宫门,已有马车等着,吟风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颤抖的双唇几乎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王爷!”
君宜上前,如以往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回来了?”“属下一知道便赶回来了。”吟风简要的将语娆通知他的情况一说,君宜慢慢弯起了唇角,“这差事你是轮不到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大步上了车,叩一叩车壁,“走,去别院。”
因为长时间的日夜难寐加重了胎象不稳,云雅被大夫禁了足,此时只能躺在床上,抚着已经隆起的小腹望着绵绵秋雨,“弯弯,吟风回来了么?”
“没有。”
“怎么这样慢,别……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窦弯儿知道她心焦,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开解道:“不会出事的。皇上都已经下了旨,王爷谢完恩一定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云雅咬了咬唇,“弯弯,我该去宫里接他的。”
“王妃以这样的身子出门,王爷见着必是要怪罪的,何况还有太贵妃,太贵妃也是不准的。”
“可我总怕会横生枝节,会有什么变故,或是有人临到头改什么主意。”
窦弯儿弯下腰,语声柔和但是坚定,“王妃信我,王爷一定很快就会到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云雅在她如水样的目光中平和下来,稍顷,自嘲地一笑,“弯弯,从前是你耐不住性子,如今,轮到我了。”
“关心则乱,况且王爷命悬一线,王妃紧张也是应该的。”
云雅望定她不同以往的从容之色,“弯弯,以后熙斐有你,我很放心。”
窦弯儿双颊红润,如雨后花颜,“王妃……”
“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
云雅微笑道:“如今真是改了脾气了,有什么话这样吞吞吐吐的?”
“我是……是想,少爷真要去考取功名么?为皇上办事,我看也没什么好。”窦弯儿有些义愤,眼前浮起那个拥着云雅的明黄身影,“皇上……皇上不是个好人。”
云雅笑容一滞,轻轻握住她的手,“弯弯,这话再不能说第二次,记住么?”窦弯儿望着她的眼,微微点了点头,“记住了,王妃。”云雅紧一紧她的手,“不论他是好是坏,他都是一国之君,无可指责,王爷这次虽能逃过一劫,但是以后还得同他周旋,你我以后还会出入宫廷与他相见,千万别给人看出了。”
感受到她视若己命的关怀,窦弯儿这回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云雅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我并不指望熙斐以后能出将入相,只要他能用心办几件事,别像我爹那样虚度光阴就好。”“不会的,王……”眼前光线一暗,窦弯儿回头,惊得叫出声来,“你……哪里来的野……”蓦然收住口,退后一步望着那交缠在一起的目光,知趣地悄悄退出,掩上了门。
云雅望着那对明亮的眼,想说又说不出话来,想给他一个笑容,可不知怎的,泪水就蒙住了眼。君宜半跪在床前,一手抹去她垂落的泪珠,一手拥她入怀,“别哭。”云雅哭得愈加厉害,伸手抱紧他,用尽了全力,生怕仍是在梦中,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君宜,君宜。”
君宜也用力搂紧了她,许久,稍稍松开些,“又瘦了这样多。”
“你也是。”
再次拥紧,“磕人。”
“你也是。”
又添了一把力,几乎让她透不过气,“以后多吃点,我会看着你的。”
“我也是。”侧首,吻他的须、他的鼻、他的眉眼,“君宜。”
“嗯?”
“你留着须一点也不好看。”
君宜朗声大笑,恍然间秋雨似止,灿阳重又回到大地,“我自己倒很喜欢,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去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