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皱起了眉头,语带讥讽地道:&ldo;朕说这么几句话,便可以比拟尧舜了?做明君如此轻松,历代圣人孜孜求治却又何苦?恭祝万年,自古皇帝,除了始皇帝和汉孝武帝,又有哪一个活过了七十岁?江山万载永固,说来好听,秦隋两代,开国之君哪个不是旷世雄主,历二世而亡其国,这却又是为了什么?奉承话好说,事情却不是那么好办,宇文士及,你侍奉了隋炀帝,又侍奉了你的哥哥宇文化及,想必他们在位的时候,你也是拿这些不痛不痒的屁话糊弄他们来着吧?&rdo;
宇文士及万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赞誉皇帝的圣明,竟然一个失策马屁拍在了马脚上,头上汗水立时涔涔而下,急忙跪下道:&ldo;陛下明鉴,臣万万不敢以亵渎之心欺于君前……&rdo;
&ldo;得了吧,你善于奉承逢迎,这是老毛病了,朕自认还是知道你的!&rdo;李世民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ldo;前日在御苑,朕就数落过你这毛病,希望你能收敛一点,看起来改变人的习性,也真是一件难事,魏徵常劝朕亲贤者而远佞臣,佞臣是谁,朕一向不知,今日看来,你跟这个佞臣倒是有些贴边……&rdo;
宇文士及大惊失色,叩头如倒蒜一般,口吃地道:&ldo;陛下明鉴,臣学识浅薄,常以恭维逢迎之态事君是有的,但臣……臣万万不敢有贰心,陛下&lso;佞臣&rso;二字,臣万万不敢领受……&rdo;
李世民冷冷地打量了他半晌,方道:&ldo;罢了,说起来人主威压至重,除了真正的君子,谁又能免俗?不过中书省掌制诰重责,你凡事唯唯诺诺,如何得尽职责?自今日起你便不必到中书省轮值了,说起来,以你的才力见识,便是做个舍人也未必能够尽职尽责。你退开吧,朕不以言语罪人,不必自惊,然则中书之地太过重要,朕不能所托非人!&rdo;
宇文士及还要折辩,一抬头正对上皇帝冷冰冰不带半分感情色彩的目光,不禁浑身一颤,顿时萎顿下来,口齿艰难地道:&ldo;微臣知罪,谢陛下厚恩……&rdo;
群臣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皇帝仅仅因为几句无关痛痒的奉承话便变了颜色痛斥臣下,说起来此事太过微不足道,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就为了这么区区几句话,一个中书令便被罢免,堂堂朝廷宰相,因为说好话而被罢官,这却也是亘古以来头一遭新鲜事。
萧瑀不在,封德彝老奸巨滑,没看明白的事情万万不会说话。房玄龄对皇帝的举措早已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添乱,说起来辅臣中资格最老身份最超然的侍中是陈叔达,不说此刻朝堂之上,便是整个大唐朝众多文臣武将当中,除了已经荣养的裴寂以及已经死去多年的刘文静没有人在资历上比得了他,然而此刻这位老先生偏偏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冷眼旁观视若无睹,便似朝廷宰相的更迭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高士廉环顾左右,再也绷不住劲,出班奏道:&ldo;陛下,中书令贵为宰相,乃国家重器,没有公罪,不宜轻与置换,宇文公事君不诚,当领其罪,老臣以为,罚去奉米半年也就是了……&rdo;
李世民没有说话,转过目光盯着高士廉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ldo;舅舅,朕有件事情,正要问你!&rdo;
高士廉一怔,却听李世民语气淡然地道:&ldo;上月中左散骑长侍王珪有一封奏疏,言朕未登基时之得失,为何至今不见你呈递上来?&rdo;
高士廉张了张嘴,错愕地道:&ldo;其疏语多狂悖,臣以为不宜贸然上呈亵渎圣听……&rdo;
&ldo;你以为?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王珪的奏疏再不妥,却也是呈递给朕的,你身为门下省长官,主掌纠核大权,对于臣下的上书谏言横加阻塞,说轻了是玩忽职守,说重了就是阻塞言路蒙蔽朕听。朕是那等以言语罪人的昏庸之主么?就算朕是昏君,你和光同尘不言不语哄着朕高兴又不让别人说真话说实话捅破这层窗户纸,这也算忠臣所为么?&rdo;
高士廉脑袋&ldo;嗡&rdo;地一声轰鸣,也被贞观皇帝刀子一般的话语激出了一身的冷汗。&ldo;皇帝在找茬清洗武德旧臣&rdo;几个字闪电一般闪过脑际,一边暗恨自己不该跳出来触这个霉头一边连忙跪倒道:&ldo;臣事君不诚甘当其罪,皇上圣明烛照胸怀万里,是微臣错估了皇上的心胸气魄,微臣愿意领罪……&rdo;
贞观皇帝叹了口气:&ldo;舅舅,不是朕苛求,错估了朕无所谓。然则门下省这个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唯唯诺诺万事求一团和气是不成的。你不要惶恐,你是皇后的舅舅,也是朕的舅舅,朕不会为了这点事情苛责你,只是侍中是最大的谏官,你这样子不成,不要在门下省了,朕也不降你的品轶,到外郡去当个都督罢,你既然不成,朕就找一个称职且能孚众望的来干。&rdo;
他扫视了文武群臣一眼,缓缓开口道:&ldo;王珪!&rdo;
王珪心中一凛,出班跪倒道:&ldo;臣在!&rdo;
皇帝凝视了他半晌道:&ldo;你是先太子的老师,也是朕的老师,你的奏疏,舅舅虽然压下了,朕还是读到了,句句中肯,皆是良实之言。你能不避嫌疑犯颜谏事,足见你对朕对大唐一片赤诚,门下省职责重大,朕就是要有这么一个人来时常提醒朕谨慎小心,来匡扶指正朕的过失,你是君子之臣,放眼天下,侍中之职非你莫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