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村里的孩子一同玩耍时,他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
他想变强,他想拥有力量。就像后羿可以射下太阳,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他也可以禁锢住他的月亮。折断他的羽翼,收敛他的光芒。让初七只能注视他一个人的身影,只能听从他一个人的声音。
少年被自己黑暗的念头吓了一吓。
不,他不可以这样想。他的生活中,一切都在转好。吃得饱,穿得暖,有书念,还有玩伴。白眼相加和指指点点,也是越来越少。
这些都是初七带来的。初七已经给了他这样多,这样好,他不应该更加贪婪索要。
是他亏欠初七太多,初七不欠他什么,所以初七应该有,选择离开的自由。
沈夜就这样在心中天人交战,直到东方既白,才勉强睡去。
于是初七发现一向早起的少年,今天居然赖了床。他把沈夜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给睡眼迷瞪的他换好衣服,便打发少年去漱口洗脸。
沈夜于是晕乎乎地去收拾自己,然后顶着一撮不听管教的小翘毛,又回到了初七面前。
初七忍住笑,将沈夜按在镜子面前,替他梳理头发。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便敛颜正色道:“阿夜,我想跟你谈些正事。”
沈夜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困意全无。他看着镜子里,身后的人温柔地替他扎好了头发,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他的心中立刻草木皆兵如临大敌。
初七这么郑重……莫不是,要跟他提离开的事情。
一旦意识到这里,沈夜感觉他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黑暗情绪,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他以为到天亮他已经说服自己,让初七有选择去留的自由。但当初七真的要说出口,他发现说服了自己半宿的努力瞬时化作乌有,只要一想到初七会离开,不能接受,他就是不能接受。
“我上学堂去了!”他抓起初七给他缝的布包,完全不看初七,便冲出门去。
“阿夜?”初七在背后惊讶地唤他,“你还没用过早饭……”
沈夜把初七的呼唤和他以为初七本欲说出口的诀别之词,都抛在身后。
心绪难平的沈夜自然没有乖乖去学堂。陈先生教的四书五经,治不好他的心乱如麻,更没有办法帮他把初七留下。
他奔出村,拐个弯,又绕回后山上。他从后山眺望他们的家,有了初七,才有了的家。
他就站着,看着。看初七挑水浇田,看初七打磨农具,看村里男女老少,三不五时地来找初七攀谈或相助。
直到日头偏西,他见初七换下了做农活时身着的短褐,而罩上长衫出门——他知道,初七是要去镇里迎他下学。
他看着初七出了村子,不一会儿,天却阴了下来。
巫山一带素来多云雨,天色常常说变就变。雨点不一会便滴滴答答地开始砸了下来。
沈夜记起方才没见初七带伞。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家里,翻检着雨具,却翻来翻去没有找到。他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撑过伞了。
巫山下雨虽频繁,但这些日子以来,都有初七为他撑伞,无论他要做什么,无论他要去哪里。
——但那个为他撑伞的人,要离开他。
孩子的鼻子有点酸,却反而激起他更加不罢休地翻箱倒柜。
雨伞仍没寻到,他却翻出了一身衣衫。虽然他只见过一次,但却毕生难忘。因为那是他初见初七时,初七穿着的衣衫。虽然不知为何,初七再也没有穿起过。
衣衫颜色浓墨镶金,样式不张扬却做工精细质地良好,不像他见过的任何布料。
沈夜想起了初七讲给他的,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他有些绝望而偏执地想,如果可以像故事那般简单该有多好,他藏起这身衣衫,初七,便就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阿夜,你回来了?”身后响起他熟悉的声线,带着一点淋雨的鼻音。沈夜只得把衣服往怀里一裹,不敢回头。
“阿夜,我听陈先生说,你今日没去学堂?”初七走过来。
“你……不要过来。”怀里的衣服代表着他某种可笑而绝望的念头,他不想初七察觉到。
沈夜听到初七顿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