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易合难,一步一步看似毫无联系,纵观却又都达成了一个趋向,海港城话语权集于周凯一人之手,下边虚的虚散的散,掌控力强是好事,但另一方面,他几乎在把自己架空。从前海港城群雄割据纷争不断,但体量庞大,现在规矩统一,也只剩一个白鹭鸣了。
周凯做什么决定,洪少秋就跟着执行什么。白鹭鸣有一家同名正规公司,很多业务基本上洗白了在做,周末周凯去处理杂事,中午叫洪少秋来接他,说要吃城南一家烤鱼。接上人,一路都在后排打电话谈什么股份、合并乱七八糟的事,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洪少秋打趣他:“不怕流氓会打架。”
“就怕有文化。”周凯接了后半句,“我流氓吗?”
“不流氓,您是流氓头头。”洪少秋看看后视镜。
周凯冷哼了一声,下定论:“说得对,我是头儿,你是流氓。”
洪少秋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开车,不应他的茬。把他当大佬是一个模样,但要是把他当周凯,耐心地把外边那扇蚌壳撬开一道细缝,就会发现那里面甚至……孩子气。
嘴上说着不爱吃甜的,每次带回去的蛋糕饼干甜甜圈统统放不过两天就会离奇失踪,当然洪少秋不能问,问了也没人承认。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追问下去,土豆都会被拉出来背锅。
谈生意、见人,一桌珍馐美味,多半灌了一肚子酒也吃不饱。有次散了局,洪少秋酒喝得胃疼,强拉着周凯下车去路边点了两碗小馄饨,他喝口热汤非常满足,没怎么吃东西,眼睁睁看着周凯面前垒起三屉小笼包。
后来就时不时带他全城这里那里地吃东西,反正死了一个司机,开车的索性变成他,想开去哪就开去哪。周凯有钱有权,反而活得像个苦行僧,不甚在意享受,对自己非常粗心,亏了有成叔一直跟他在身边。现在多了个洪少秋,成叔乐得看他领着土豆在别墅里闹腾,周凯懒洋洋地看热闹。
大佬不说话,眼底没有冽色。
车转了个弯,洪少秋佯作不经意地问他:“凯哥,哪天您不管海港城那一摊子了,就来把白鹭鸣上个市呗?”
后座的声音没什么变化:“金盆洗手啊?”
“嗯,不混道上了,洗白。”
“你才这么大点年纪就想撵我了?”周凯嗬了一声。
洪少秋眼皮跳跳,陪了个笑:“别别别,您别折煞我了,胡乱问问的。”
沉默了一阵,周凯重新回答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上什么市,股份统统送出去,我什么都不管,八百辈子也不想再看什么该死的报表了。”
洪少秋抬起眼睛,从后视镜里看见周凯面向窗外的侧脸。望着街景滑过,非常温和。
他不自觉也把声音放软下来:“那干嘛?”
“租个篷子。”
“做买卖?”
“卖鱼。”
洪少秋憋不住闷笑出声:“在海港城啊?”
周凯津津鼻子,似乎也被自己这套说辞逗乐了。洪少秋平稳地开着车,间或看一眼倒视镜,话含混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凯哥,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周凯饶有兴味地昂起头,在后视镜中和他对视:“你希望我这样?”
“您想做什么我就希望什么。”
“我卖鱼,你一个——”他吞了半句话,“你干嘛?”
“给您打下手呗。”
周凯闭了闭眼,无声地卷出了一个融在空气中的笑,不再看他了。洪少秋一直盯着倒视镜看周凯的反应,心悬得很高,没管油门,贴前车贴得太近差点蹭上尾巴,这才猛地回过神踩了一脚刹车转过方向盘,惹得后车一阵不满地鸣笛。
“好好开。”周凯嘱咐一句。
洪少秋嗯了一声,又听他忽然交代道:“前边路口直行吧,先不去吃饭了,去趟罗湖分局。”
车停在罗湖区公安局对街,洪少秋已经在心里来回跑了八百个念头,周凯不说话也不下车,把头抵在玻璃窗上,静静地望着门口看。台阶上人来人往,警察抱着文件进出,洪少秋没在局里正式任过职,临毕业选调来楔进海港城,新身份是国安带他的人亲自审过关的,毫无破绽。正是饭点,来往的车横在他们和警局之间,间隙中门口走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警察,和人揽着胳膊说说笑笑,还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
周凯笑笑,打破车里过分安静的气氛:“喏,我弟。”
洪少秋无声地吸了口气,稳着声音,故意带上讶异问道:“……是个条子?”说出口才改话头,“瞧我这张嘴,您弟弟,是个警察……?凯哥,您这……怎么带我看这个,知道了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