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这个姿势只能跪着,费力地仰起头。洪少秋垂目审视,眼里盛着漠然的光,看得他遍体发寒。洪少秋截了他的道要替他去交货,他不知道警方如何安排,可那两车货分明是反的,周凯急道:“丹拓生性多疑,骤然换人太容易出事端,这趟被警方盯上算我认了,换我回去,你别去!”
“为什么不能是我?”洪少秋循循善诱,“我凭什么信你来冒这个险?港口是我和你一起接的船,船佬认得我,知道是自己人,何必在意白鹭鸣内部纷争,就算他知道我反了你,又能怎么样?”
“你不了解他,没那么容易,他如果知道白鹭鸣内部出事,第一反应只会是收手,到时候警方竹篮打水一场空。让我去,都到这个关口了,给我算重大立功,我为了这个也不会坏你们的事。”
“周凯。”洪少秋失笑出声,打断他,不想再听一个字,“你有病吧!”他拔高了音量吼,“我截了你的道,抢了你的货!当小弟我背叛你,做警察我还是背叛你,你该要我去死!你他妈还想护着我呢?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一丁点你自己?”
周凯哑了声音,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洪少秋紧绷着肩膀,“丹拓的第一反应不会是收手,会直接黑吃黑。你不让我去是因为那两车货根本不存在,我和仓哥只能和亡命徒火拼!”
空旷的废厂里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周凯艰难地咽了咽,脑子发空。
他知道了。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在这种该死的时间点上。
心里压抑不住的发慌,他软下神色,在雾蒙蒙的浮尘中扬起头的姿势就像那只即将引颈待戮的白鹭。周凯深深地望着洪少秋,低声求他:“……少秋,你让我去。”洪少秋根本看不下去,狠狠别过头,来回踱步几圈,从罩着器材的黑布上扯下一条,胡乱绕到周凯眼睛上,“别他妈看了,你就在这乖乖呆着,什么也别想。”
周凯在他环抱的姿势中哽住嗓子,手脚都被束缚着,什么都做不了。他看不见,拿侧脸死命去贴洪少秋的肩膀,小声恳求道:“你听我说,既然都知道了就更别拦我,你放我去,上辈子的恩怨要了,阿仓做了错事该还,但他毕竟跟了我十年,你让他跟我一起见丹拓,警方不会有任何损失。”
洪少秋绑好布条,离开他,轻轻笑了笑:“凯哥,你让仓哥和你同生共死,那我呢?”
周凯碰不到人,身体狠狠挣起,手铐和铁柱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我要你好好活着,回去做你该做的那种人。”
“哪种人?”洪少秋的笑容像是贴到脸上的,不轻不重地固定着,“凯哥,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
周凯停住挣扎,痛极了似的轻轻吸了一口气。
“你安排好所有人的退路,你一力促成警方揪出中缅走私线。你把你自己献祭出去,以为周超要记你的好,我念你的情?怎么可能。”洪少秋摸摸他的脸,语气又温柔,又残忍,“我不让你苟且的活,也不准你壮烈的死。”
黑色布条下面混着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渗出来,也不过是深一点的颜色。
周凯在他的触碰下发抖。
“你想一了百了干干净净。”洪少秋一字一顿,“你做梦。”
第十六章
28
黑暗令人在时间流逝中混沌,洪少秋离开时关掉了临时发电机带来的短暂光明,废厂沉浸在漆幽夜色中,周凯感受不到光线变化。
疼痛和黑暗让他眩晕,想要睡去。四肢的虚软感包裹他,逐渐沉入深海。下坠,又下坠。冰凉的海水给他温暖的错觉,海底平和而安静,适合立起一块绝佳的墓碑。
仰头去望,水面几乎波光粼粼,阳光照不进海底。一秒钟划拨成漫长的世纪爬过脑海,接二连三的画面虚焦不定。他清晰地想,这是过去一辈子了。
他当毁灭,冷眼旁观、保持缄默。
双目泛红的男人粗暴地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上来。
非常难捱。
海水舒适,呼吸让他的喉咙割裂一样刺痛。一条案板上起伏不定的鱼,他非常用地的挣扎,四肢百骸的痛意顺着回温的血管流淌回心脏。
冰冷能麻木他,温度带来疼痛。他不想要。
有人强横地塞给他。
洪少秋温柔又残忍地覆到他耳边:“凯哥,我不让你苟且的活,也不准你壮烈的死。”
周凯大口吸进一口气,废厂里面寂静无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肆虐的眼泪早就把那条黑布打湿,混作一团。
他徒劳地不断摩擦手腕,磨出鲜血,睁大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布料是洪少秋随手扯下来的,不怎么干净,灰尘连着泪水和进眼睛里,发红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