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叶被雨淋得奄奄一息,而街边,一个身影一手遮头,迅速钻进那辆g55扬长而去。糟糕的雨季。糟糕的说走就走的人。车子很快消失在十字路口,兜里的手机震动声却始终不消停。不用看都知道这次依旧是林嘉一来电。知道他这个私人号码的,又胆敢在他休假时间打来滋扰的,也就只剩那么几个人了。当时在宋栀车上时下意识地拒接,也是怕自己被电话那端的没头脑气得连老家脏话都飙出口……那画面,太裂人设。可为什么现在看着来电显示上“林嘉一”三字,他却半点脾气都没了……陆觐然望一眼窗外的雨势朦胧。那辆g55早已拐过了远方十字路口,消失得无影无踪……算逑!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却是倏忽间眉头一皱——连同手机一同被摸出的,竟还有张纸条。更准确点说,是张账单小票。落款处还有签名:yszhong。什么鬼?陆觐然也没太在意,转手就给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扭头往里屋走同时接通电话。他得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比如收拾行李什么的,不然满脑子都是那雨,那十字路口,那消失的g55。“谢天谢地你终于接了,”电话那端战战兢兢地,“我还以为你气得把手机都摔了。”陆觐然两手收拾行李,手机夹在肩与耳侧之间:“你家方大设计师一干操蛋事儿我就要摔手机?那一年八百部都不够我摔。”显然林嘉一了解他——能毒舌,就证明还没在气头上。真正在气头上的时候是一个字都懒得说的,沉默到令人忍不住磕头谢罪。默默松口气。“方程这次确实太草率,可他那也是被网上的言论给气的,没必要真的取消他的个展吧?”见还有商量余地,认错态度越发良好,“况且他已经在家闭门思过了。”家?陆觐然嫌弃地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在哪儿。”千里之外,银泰楼顶,清吧角落,隔吧台而坐的两个男人皆是一愣。二人还未回神,又听电话里那人笃定道:“你们方大设计师就坐在你对面,你俩开着免提,合计着要怎么对付我。没错吧?”那边厢,二人心有戚戚地互觑一眼。愣是谁都没作声,各自拿起面前酒杯,喝口压压惊。这边厢,撇嘴都已经不足以表达陆觐然的嫌弃——每次都这样,能不能有点新意?索性直接跳过和事佬,对着正主喊话:“方程,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跟营销号一般见识?用钱砸死他行不行?找公关公司,花个几十万把那什么‘y社长’清了,有这么难吗?”遥想两年前,方程还是山间岭雪般的存在,数学世家出身,帕森斯毕业,设计界难得的学霸人设,多少迷妹将他纳入老公豪华套餐,更有甚者,直接把他送上了帕森斯学院维基百科知名校友一栏。至今他的大名还和arcjabs、alexanderwang、山本耀司排在一起。直到这位y社长横空出世。这位挂着时尚达人称号的营销号,以毒舌闯出一片天,而遭他“点评”最多的,就是方程。方程自然不甘示弱,一点迂回计策都不讲,亲自下场,不买水军不买黑。这y社长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每次都挑衅在先,再逼方程主动开撕,而方程也不负重望,每主动开撕一次,就能令粉丝转黑一批。最终,越来越多的迷妹发现,这方大设计师集躁怒症与低情商为一体,就连智商……也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高。不然何至于发条中文微博都能错字连篇,前言不搭后语?方大设计师的玛丽苏人设就此走向崩坏。他不是没劝过方程多学点中文,可这方大设计师至今还把他的名字写作“陆进然”,没半点长进,也算活该了。而他如今的提议又遭到方程严厉拒绝:“不!他黑我,我为什么要给他送钱?”“那你想怎样?给他发律师函?你又不是没发过,有用吗?”没用。不仅没用,而且他只发了一封,对方却回了一打。律师函本就只起警告作用,结果不仅被反将一军,他的律师函还被y社长发上了微博,引发群嘲。因为他的律师函上白纸黑字写着:“受方火龙先生之托,本律师事务所……”方大设计师的父母作为银泰顶层,清吧角落。“嘟嘟嘟——”盲音响起,方程一愣,林嘉一立刻警觉地凑过去看。果真陆觐然把电话挂了。方程还一脸状况外:“他生气了?”林嘉一耸耸肩。谁说不是呢?“那我的个展完蛋了?”谁说不是呢?而此时此刻,大都会区的这处历史悠久的酒店里,陆觐然一脸懵逼坐在沙发上,面前是空空如也的手提箱。他一下机就拎着它,直到坐上宋栀的车,期间手提箱从未离身……不!陆觐然的眼前突然闪过这么一个身影。梳着小脏辫,皮肤白皙,一脸痛苦……呆坐了足有一分钟,陆觐然醍醐灌顶猛地站起,箭步走向垃圾桶,翻出之前那张账单小票。如果他没记错,当时他在那女人兜里找哮喘药时无意摸出了这么张小票,实在手忙脚乱,就随手把小票揣进了自己兜里。小票来自一家当地餐馆,上头有点餐记录。生鲜开胃,蛤蜊浓汤,海鲜烩饭,苏芬些拿芝士……海鲜加芝士,一个重度哮喘病人敢这么吃?不要命?直到这一刻陆觐然终于确定,他被套路了。都说南欧风景旖旎,人情练达,他却在这儿遭遇了人生中头一场碰瓷——终于又多了个讨厌这儿的理由。陆觐然差点就要把小票狠揉成团掷向垃圾桶,另一手也摸向了床头的座机,准备打给前台,叫辆车直接杀去机场,调监控看看到底哪路牛鬼蛇神敢动他东西。可动作刚起就打住,他放下座机,转而拿起手机,展开小票。登入谷歌,输入这家餐馆名,翻了足足三页才终于找到有效信息——是家位于viapadova街道的老餐馆,刚翻修一新,正开业酬宾。手机屏幕自明转暗,映照出的那两道目光也渐渐锋利了起来。而这目光,缓慢移向小票的落款签名处——yszhong……窗外的雨势,终于有转停的趋势。雨总算停了。却没能如愿将这个城市盥洗一新。viapadova街道,地面的湿泥照旧溅脏了行人的裤脚,老式的公寓外墙照旧斑驳得不成样子,屋檐边滴落的积水照旧比花心男人的情史还更不干不脆。谁说雨能冲刷掉一切肮脏与不快?放屁!就是这栋公寓的三楼北角,抽水马桶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钟有时最后一次从厕所里出来,已经腿软得直扶墙。该死的餐馆,用的肯定是死鱼烂虾,说什么重新开业广派优惠券,她本来是去占便宜的,结果不止被忽悠办了卡,还拉得快要虚脱。一路扶墙经过一台缝纫机,一个整模和一片手稿墙,跨过一堆边角布料,才终于成功瘫进手绘屏前的靠椅。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不免悲从中来。想当年她也是住过莫斯科瓦区的,如今房租只有曾经的三分之一,整栋楼里只有一个意大利土著,其余的不外乎大黑和二黑,当然还有一个中国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