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小飞便被庄上的人送到覃府。
覃楠兮支走了程嬷嬷,示意小飞随意落座,就转身从妆台上一个精细的红漆描金的宝奁中取出那一小盒胭脂,默然的递到小飞手中。
小飞一直在庄上,她同长安所有的普通百姓一样,都还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金身战神踏雁将军已被囚禁的事。
其实,千古历史,从来都是庙堂上的几个人掌握着方向走势,像小飞一样伏生于地面的寻常百姓,虽说与天下大势直接相关,可他们却永远无力探知高高庙堂里的真实情形。如司徒逸这样一身之力足以影响朝局动向的重臣,他的浮沉起落的经过从来都是高墙内最深的隐秘。普通百姓只能从最终被告知的信息中,看到他的结局,而坊间所谓真相,不过是无聊的百姓们通过他们丰富的想象,替那个模糊的事件补充出了细节罢了,因而,尽管流传于民间的故事虽然绘声绘色,仿佛有人亲历一般,可它离事件真正的内幕往往相去极远。
“你叫我来就是为给我一盒胭脂?你明知道我从来不使这些个劳什子的!”小飞见她拧着眉毛沉思不语,便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胭脂盒,轻松的和她嬉笑。
“你仔细看看,这个盒子你认得吗?”覃楠兮又将手中的盒子向小飞递去,一瞬不瞬的凝着小飞,琢磨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自若水庵回来,她细细的推想了身边所有的人,程嬷嬷是第一个被她疑心的,因而,她曾刻意释放了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给负责她日常生活的程嬷嬷,若程嬷嬷真已被萧落梅收拢,那么一心要与自己修好关系的萧落梅自然会知道那些她思饮思食的小信息,可十多天下来,萧落梅尽管每天殷勤的送饮送食,却一次也没有她和程嬷嬷知道的那些饮食。在基本确定了程嬷嬷不曾与萧落梅有什么交集之后,覃楠兮自然就想到了将假信送到司徒逸手中的小飞。
小飞当然不知道她心底的这些波浪,只瞥了瞥嘴,仔细的揣摩起手里的小盒子来,看了半天,抬头微红了脸道:“这是那大头鬼上次装了丹砂的那盒子?他怎么又把这劳什子送来给你了?难不成这次是想让你给我?你可不能替我做了主啊!我是不依的,坚决不要他的胭脂!”小飞说着将小盒丢还到覃楠兮手中,瞪圆了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她,等着她表态。
覃楠兮望着她清澈又略带羞涩恼火的眸子,唇角深深一弯,接下胭脂盒,笑道:“你也认出这盒子了?那应当不是我眼拙认错了!”
“这盒子有什么不对?”小飞敏锐的察觉覃楠兮落向小盒子的目光非同寻常。
覃楠兮摩挲着盒盖上精美的缠枝花纹,淡淡道:“虽说这样的盒子京中并不难寻,可当时只有我们四人在场,我会认得这盒子的事,只有你们三个知道。为何就会这么巧,那假消息就偏偏放在这盒子里送到我手中?”
“什么假消息?”
“假充逸哥哥,写信约我到城外若水庵相见。”覃楠兮咬了咬唇角,吞下心底涌起的悔意,简单的回答。
“啊?!”小飞惊呆,随即回神追问“写信,你和将军相处了那么些日子,回长安后又常有书信往来,你竟不认得他的字迹?随便一封书信你就相信了是他给你的?还有,他们假充他骗你做什么?”
小飞的问话句句击中覃楠兮的痛处,她暗自咬了咬牙根,努力冷静下来解释道“区区一个我,当然不至于让他们这么费心机。他们要骗的人是逸哥哥,若我不出现,以逸哥哥的谨慎,他一定不会现身。”
“骗将军现身?”小飞的声腔都因为紧张变的滞涩,她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厉害,可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司徒逸身在长安就是危险的。意识到了覃楠兮凝重的表情后面一定有问题,小飞不敢设想司徒逸出了什么险境,因而也不敢探问的过深。只紧抿着嘴,等着覃楠兮开口。
小飞话中的“骗”字却如一把利刃,狠插在覃楠兮心口,那天晚上,司徒逸误会她也是同谋时,那冰冷的眼神又分明幻在眼前。她只觉心痛到几乎窒息,缓了半天才低道:“是,是有人模仿了逸哥哥的字迹,将假信放在这盒子里送来给我,字迹没错,盒子又是只有我们几个认得的,我如何不信?”
事实上,尽管覃楠兮十分悔恨自己没有更谨慎一些,可当时的情形,任她怎么聪明谨慎,她也绝计想不到,萧落梅利用自己擅于临模笔迹的本事,以及长期为他们两人传递信件的便利,生造了一封足以乱真的信,骗她去若水庵引司徒逸现身。
“可这盒子真只有我们四个认得,怎么会有人知道你认得这盒子?”小飞灵敏的意识到了覃楠兮心头的另一个疑惑,可她也同样挠着头想不出任何头绪。莫丹是不可能出卖他的大哥司徒逸的。剩下的只有她自己了,想到这里,小飞惊恐的抬头急问道:“那,那封你给将军的信!也,也一定不是你自己写的?”
覃楠兮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对她点了点头。
“你嫂嫂,是她亲自交给我的,说是你要在府里侍候覃老大人,不得空见我,托她转交的!她是你嫂嫂,人又那么好……。我……”小飞懊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急的满眼泪痕。
覃楠兮抓住她的手,劝道:“不是你的错,这事他们处心积虑的谋划了许久了。”
“我明知道你说情况复杂,只带口讯给他!可,当时竟然就没想到这一层!”小飞甩开覃楠兮的手,懊恼的蹲在地上,双手胡乱插进发根里,将一头青丝扯的混乱不堪。
覃楠兮哀怜的看着小飞,她的恼恨更胜于小飞。可是,她们两个女孩儿,要如何想到去提防自己身边的亲人?覃楠兮再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的兄嫂竟然是昌宁郡王的人!
闭着双眼镇定了半天,覃楠兮蹲下身扶着小飞颤抖的双肩,冷静道:“小飞,我需要你帮我去查查,我嫂嫂是如何知道这小盒子的事的?”
“你也知道那是你嫂子!你可真是有个好嫂子!我明明说她总让人没来由的害怕,你还替她说好话!这下好了,哄的我以为她是个好人……。事情都这样了,还理会个破盒子有什么意思?”小飞又气又恼,带着哭腔迁怒起覃楠兮来。
覃楠兮扶在小飞肩上的手指不由紧了紧,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解释道:“这盒子的事不小!逸哥哥被抓当时他的亲骑营分明就在林外,可他们竟然丝毫没有预警更没有露面!亲骑营是逸哥哥亲自训练出来的,他们中间若真有昌宁郡王的人,你以为,逸哥哥还有活命的机会?”
小飞听她这话,立刻惊愕的抬起头,连插在发间的手都忘了扯下,空张着嘴半说不出话来。
“眼下,昌宁郡王只是矫诏囚禁了逸哥哥,一时半会还不敢为难他,忌惮的应该就是驻守在城外的他的亲骑营还有北疆边军。可若逸哥哥亲骑营中真的有他的人,而那个人还能控制营队的行动。那恐怕,逸哥哥一旦拒绝和昌宁郡王合作,他就会对逸哥哥下手了。”覃楠兮放开小飞,起身背向她,冷静简单的称述了最坏的可能性。
她隐约觉察这件事中似乎还有第三方的力量在暗中参与,所以她要确定,司徒逸亲骑营中那个按兵不动的人,到底是谁的人?
小飞听完她的话,蹲坐在地上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回神过来,扯了袖子擦尽眼角的泪,起身对问覃楠兮道:“查出这个人是谁就能救将军?”
覃楠兮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一个深闺千金自然不救不了政敌刀尖上的司徒逸,她能做的就是找出那个隐身的第三方力量,希求从其中找到一丝缝隙帮司徒逸脱困。
小飞看着她坚定又迷茫的双眼,刚要开口,就听门外哐当一声,程嬷嬷几乎是直接飞撞了进来。
“小姐,老爷他,他……”程嬷嬷急的直结舌。
“爹?!”覃楠兮话还没听完,人已经飞一般奔出了门,向覃子安的房间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