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精神总有些恍惚,一面想要忘却以往重新生活,一面又克制不住地回忆往事,意识仿佛被分成两半,他时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翻出身女装偷走,比如把给死士准备的女装穿在身上。许骏发现自己犯傻,只得将错就错一边腹诽着等会儿回去要对男人如何如何,一边亲热地拉扯着男人细着嗓子说个不停。一路上倒也顺利,唯一让他不爽的就是死士完全配合了他的扮演,没表现出半分别扭。癸仲完全不知道他主人一路上想出的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法子,只感觉少年主人有些奇怪。考虑到主人近日收到的刺激,他不敢妄言,只得尽力配合好他的主人。可惜做了五年多的死士,想回到原先的正常生活似乎并不容易。街上熙熙攘攘,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撞过来。每当有人靠近,他就情不自禁地想拔刀戒备。明晃晃的太阳弄得他头晕,极力忍耐又快要耗光了死士的耐性,心里虽然焦躁,他仍然装出了山里汉子的憨厚模样,背着竹筐买着琐碎杂物,为一两文钱与人争论半天。偏偏他口拙争不过伶牙俐齿的商贩,不但没降下价来反而遭了不少白眼,可即便如此,走到下一个铺子时他仍试着与人讨价还价。感觉掺着自己的那双手已经越收越紧,明白主人耐心已经耗尽。癸仲心里苦笑,不知道当初主子怎想出这么个法子,这趟跟着他下山,还是令主人受辱了。估摸着急用的都买了,癸仲掂掂竹筐,决定剩下的东西改日再买,就准备回去。“娘子,我们……”癸仲说着,才发现少年的注意力早叫路边一个点心摊子吸引了去。摊子旁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娘正利落地切着纯白花瓣,几下切好后混着猪油面粉红糖开始和面,这时油锅里的已经变成了金黄,大娘停下手里活计将炸好的点心一个个捞出来,整齐地码放好。炸好的点心也是菊花形状,花瓣百里透着红,花心处是嫩嫩的黄色,香甜的气息老远就能闻出。癸仲失笑,改口道:“娘子,我们买些点心带回去可好?”觉察到死士眼中藏着的笑意,许少爷冷哼一声松开搀着死士的手,大步走到摊子旁边。主人似乎生气了,可用这副打扮生气起来看着倒像是害羞了撒娇的小娘子,癸仲敛下笑意,一瘸一拐跟过去。点心大娘正招呼着许骏,指着花瓣强调着她家真正用菊花做的“菊花饼”与别人豆沙馅儿的不同,如何货真价实如何酥脆清香。见大娘说着就要用油乎乎的手拉住少年,癸仲皱眉赶忙问了价——果然比寻常点心高出一倍多。他这次没在商量价钱,直接掏出身上剩余的铜板扔在钱箱里,道:“称两斤。”许骏愣了下,看看忙活着称点心的大娘,又看看板起脸的死士,不禁笑弯了眼。看死士背着的竹筐已经装满,身上还挎着许多包裹,许少爷好心地接过大娘递来的纸包,捧在手里。他自认做的潇洒,却不知在外人看来,完全是相公宠着贪嘴的小媳妇,小媳妇得了美食欢喜着想讨好她男人的情形。走回山里,二人很快偏离官道拐上了小路。许骏不耐烦地扯下面巾抛给死士,拿出块余温未散的点心咬了口,笑眯眯扭头一字一顿地道:“菊花饼,你也尝尝?”癸仲一路上都在回忆他刚跟着主人去苍云镇逛夜市的景象,正想到卖烧饼的大叔见了浑身媚|意的主人不由自主地多给了几个饼,听见人问话茫茫然抬眼,就看到少年甜甜笑着转头,一晃神竟以为回到了从前。讷讷应了声,他才明白少年问了什么,脸唰一下被红潮侵占。癸仲早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自然清楚寻欢的馆子里恩客对小官后|庭的戏称,少年眼里含着暧|昧调笑,指的自不会是寻常菊花,可……他的主子,什么时候竟也知道这些花样了?死士避开少年戏谑的眼神,半蹲下捡起因为晃神而未接住的女子面巾,揣到怀里。“阿仲?”许骏又咬了口点心,见死士还傻愣着,一生气直接将剩下半块菊花饼塞到他嘴里,而后从死士身上解下个半大不小的包裹背在身上,提提裙子大步朝前走去。“发什么呆,回家还得收拾东西早早睡觉呢!”癸仲愣了半天,听见这话吞点心时险些噎住,混着唾液用力咽下嘴里的吃食,摆正身子连忙跟上。清新的余韵缓缓在口中荡开,倒真是酥脆清香、货真价实。看着虽然寻常,可真实滋味……的确是吃下的人才晓得。癸仲抬起袖子嘴角,一激动做戏时的称呼竟脱口而出:“娘子慢些……”☆、小别扭52那句娘子一说出口,癸仲就知道要遭。果然,前方步履轻快的少年听了,嗖一下飞到他面前,瞪了比他高出大半头的男人半晌,忽然嗲着嗓子问:“相公还想做什么?”他的声音本就甜甜软软,故作起娇柔来就更显得勾人。癸仲身子一震,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又恢复了最初的死寂平淡。他慢慢放下竹筐,向前跨了半步,跪伏在地。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静静跪着等候发落。但与往常不同的是,死士颈上异常狰狞的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内心并不如外表一般平静。吃了菊花饼的许少爷原本心情不错,正喜滋滋考虑回家后该做些什么。是心情再好也禁不起死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他仍微笑着,只是笑容里潜藏着的戏谑已完全消失。这么一来,被故意压低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冷淡。“又闹什么,快起来。”癸仲听了不但没答话,反而伏□子谦卑地朝许骏拜了一拜。不待许骏吩咐,他又跪直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主人,欲言又止。许骏等了半天,发现死士竟又低下头去,不禁怒斥道:“有屁快放!”他自认近期没亏待死士,吃的用的都不忘留他一份,道路泥泞难行时还是自己背着他。明里暗里心思都用了不少,这人却还是动不动就回归一副看似卑微实则倔强的样子跪给他看。随着他的呵斥,许骏分明看见他的死士畏惧得朝后缩了缩身子,然后极勉强的重新跪好。初识时他还看不出死士这些小动作,可相处了这么久,癸仲还敢妄想瞒得住他?他欲言又止,明摆着就是不敢依靠信任自己这主人。许少爷连日来积攒下的怒气险些就要破体而出。强忍住一脚踹翻死士的念头,他努力稳下声音,缓缓道:“有事就说,若能言之有理我又不罚你,做这副委屈样子干甚?”死士抬眼看看他,可很快就又垂下眼帘,又过了会儿,竟吞吞吐吐问道:“您还在难受么?”被笃定的语气弄得一愣,许骏还未回答就听癸仲继续说,“主人若难受,切勿憋在心里,切勿……自轻自贱。虽然庄主对您……但、但您可以……”“我可以干什么?回去找你的庄主认错被他喂了虫子?”一下子被戳中软肋,少年心里的怜惜一扫而空。被他藏在心底的屈辱往事,竟被这个低贱的工具直言不讳地讲出,他怎能不怒?对上惊诧抬头的死士破碎的目光,许骏冷笑着继续,“还是拿你泄愤,把怒气怨愤都撒在你身上?”许骏清楚地看到死士身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包裹都随着死士的身体颤抖起来,知道死士怕了,他还未尝到胜利的喜悦,就听见癸仲低低地回答:“是,属下是主人的,若拿属下泄愤后主人能振作起来,属下甘愿……”“够了!”许骏厉喝一声,接着苦恼地扶额——搞不懂这家伙在纠结什么。是的,他是心情不好,很不好,万念俱灰心如刀割,可你个死士和这有什么关系,竟还敢说出甘愿被折磨这种话来?他想继续骂,可对着那人矮了一截的身子,对上死士毫无隐藏的视线,就什么也骂不出来了。站了半天,许少爷脚下的石头都被碾成了粉末,他对面跪着谏言的家伙还是完完整整毫发无伤。见死士大有他不发话就不起身的样子,许骏无语地摆摆手,走过去扛起那个硕大的竹筐背在身上,淡淡吩咐道:“我没事,此事你也勿要再提。我不想听到许正豪,也不想再看见你请罪,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