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破碎的回忆里,有一段最突兀的。
乔水眨眼,感觉灯泡跟着他的眼睛闪了一下。
他没想过自己会在学校门口看到唐岱的车,在相处中,乔水其实很少提及师大附中。他同样没想到的是,隔壁班的那个娘娘腔常楚遥背着书包上了唐岱的车。
正放学的时候,乔水站在学校拉了一半的电子伸缩门后面,来气,觉得这世界什么都没劲透了。
对啊,那时他也没问,唐岱喜欢男的女的。如果早点知道,会生气吗?应该也会。乔水做了很多假设,每一种前提有了此种经过,结局都是没劲。
那是陆乙帘饱受乔水欺压的一个阶段,面上忠心耿耿称兄道弟,实则背地里看见个坑就想把乔水活埋了。
和娘娘腔同班的陆乙帘跟乔水说,常楚遥是唐岱的发小,俩人还都跟家里出柜了。这是一个中间点,一个重要的节点,在这之前与在这之后,在乔水缺斤少两的记忆里,全是模糊一片。
唐岱是他青春最灿烂时的一个参与者和见证者,残酷一点,牵强一点,也是个终结者。
可这当然也不能完全寄托或归咎于唐岱。青春总是这样,人生的任何阶段都是,有始有终。有时候终点很模糊也很宽泛,有时候记忆就会偏执地把终点卡在某个时间点某件事或某个人身上,让人反复回忆起时都带点不解和遗恨。道理其实很简单。唐岱只是经过了,于是变成巧合,好听一点是天意,难听一点是差错。
10
“要我送纸吗?还是直接叫救护车?”
唐岱在外面敲门。乔水把报纸塞回原处,在洗手池边,看着镜子,洗了把脸。
打开厕所门,唐岱在门口杵着,乔水忽然感到很难面对他。他试着抛出新话题,“要洗澡吗?”说完他就差点咬了舌头,他这是留下唐岱了。
“行啊,”唐岱这么回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这有我能穿的衣服吗?”
乔水从他身边走过,恨自己嘴快,他往卧室走,说:“没有。”唐岱跟上来。
卧室已经被收拾过了,很整洁,不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但看着很舒服。乔水手贱,指尖抠着创口贴的边缘。他把布制衣柜的拉链拉到底,蹲着看了一圈,从里面随便拿了套T恤短裤。他知道唐岱就在他身后,于是随手扔过去,“没新内裤。”
唐岱忽然按着他后脑勺,揉了揉,声音放得很轻,“知道了。”
乔水愣着,手臂上似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回身拍开了唐岱的手。照理说他该骂脏话的,可他总晃神,一点气势也没有。
雨像要把这座城市淹没了。乔水在小沙发上赤脚盘着腿,因为拖鞋给唐岱了。他磕着瓜子,在手机上看电影,瓜子皮扔在给唐岱倒过水的一次性纸杯里。他把空调关了,摇头风扇偶尔瞥他一眼,把身上的那件T恤吹得鼓囊囊。有时候这风会把他吹懵,人会呆滞一会儿,似乎感官都不大灵敏了。画面有一块没一块,台词听得也断断续续。
他在看《逃出亚卡拉》。
监狱的心理医生问:“你童年的情况怎么样?”
伊斯特伍德回答:“很短暂。”
唐岱从浴室出来,上衣拎在手上,没有穿。水淋淋的身体,在空气中,他们互相看着,唐岱问他,“有毛巾吗?”
乔水说:“甩甩就干了。”他从了无生趣中醒来。他想,唐岱变了好多,可还那么好看。
唐岱真的开始用手抹身上的水,甩开,往风扇和乔水所在靠近。唐岱问:“在看什么?”
乔水戳了戳手机屏幕,回他:“农广天地。”
去往卫生间的路上,乔水干燥的脚丫子对那双被唐岱弄湿的拖鞋嫌弃得不行。
这小地方,没做干湿分离,乔水探头看了眼架子上的报纸,像被人重新塞过,卡的位置很合适,也没怎么沾到水。
乔水忽然想叹气,他想不通为什么。调水温,冲澡。乔水洗得慢腾腾的,终于开始往心里装别的事儿,又快到交租的时候,他得尽快找地儿炸薯条了。馄饨五块,炒饼七块五,一共十二块五。他想的全是这些,乱八七糟。
从水汽腾腾中出来时,乔水只穿了条内裤,他打开门,正看见唐岱的背影,穿着衣服,在大门那儿,门半敞着,接外卖。虽然送外卖的没进来,可乔水觉得好窘,想闪身退回,唐岱甩上大门回头就看到他。
唐岱踩着穿来的鞋,鞋帮后面被踩扁了,没穿进去,走路趿拉着,懒懒的,招呼乔水吃晚饭。
乔水一边裸奔,一边叨叨:“真当自己家呢?你明天必须走了,把我衣服搓了就走,听见没?”
唐岱烦他,往他怀里扔了一罐冰可乐,冻得乔水一跳,唐岱拎着一兜子烧烤,也叨叨他,“吃东西吧你,吃都堵不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