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离开以后,一个打扮体面的中年仆妇凑到崔氏身边来。“夫人,奴婢看二夫人这是想挑唆您出头拦下这事。”崔氏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她心里不舒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只是本夫人也不傻,在这种事上出头不是明摆着和府里‘大势’作对。且她估计也是被五房那边气糊涂了,要知道如今可是拿着家中的银子给二房做好事。呆会儿等她想明白了,大抵就会后悔方才的言辞。”可不是嘛,给萧九娘添妆是为了笼络楚王,要是能将楚王笼络过来,得势的是成王,成王是郑氏的女婿,可不是在给二房做好事。说白了,就算以后成王得了大业,崔氏也不过是个舅母,未来皇后的伯母。而郑氏不光是未来皇帝的舅母,还是其岳母,若是皇后能生个嫡子出来,那是板上钉钉的太子。这其间谁得了利,各人心中都有一本帐,这也是崔氏心中会感到不舒服的根本原因。要怨只能怨自己肚皮不争气,就生了萧大娘一个女儿,而大娘的年纪与成王相差太多,若不然怎么也不可能会轮到萧三娘。崔氏面色沉凝,袖下的手紧捏成拳,沉吟片刻后,她吩咐道:“将此事透露出去,不光要让三房四房那里知晓,也要让翠云阁那边知道。”做好事不留名,那是蠢人才干的事情,既然损失了她的利益,总要让对方心里明白承了她的情才是。且那郑氏平日里但凡遇了事,就是一推四五六的态度,这次也要让她出一出血才是,总不能吃亏落埋怨她在前头,别人总是跟在后面捡好处。素来处事公正且极为识大体的崔氏,难得保持不了心平气和了。“是。”就如同崔氏所想,郑氏回去后,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便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按理说,此事是她占了便宜才是,可她却去挑唆崔氏出头去拦下此事。郑氏后悔的心情简直没法形容,在屋里连饶了好几圈,直暗骂自己蠢。不过她也想了的,大嫂那人从来精明,她平日里想挑唆她干些什么,可从来没有成功过,这回大抵也不会成功。她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经过一夜的时间,府里的天便变了。朝霞郡主从安荣院离开,可能出于气愤的心情,回去后便发了好一顿脾气,于是关于朝霞郡主因为给六娘子办嫁妆和老夫人起了争执的事便流传了出来。因此牵出了因六娘子嫁妆过于丰厚,朝霞郡主和二夫人起了龃龉之事。之后,关于老夫人要给九娘子添妆,免得落了府里颜面的事,自然也被带了出来。一时间,府中各处议论纷纷。郑氏知晓这一切后,心中大急。她当然不会认为这件事是朝霞郡主做的,定是大嫂崔氏出手了。她心中对崔氏埋怨不已,怎么平常从来不理会她的挑唆,这一次倒是这么不冷静了?接下来的事情演变,郑氏不用掐指都能算出,三房四房那边以及几位订了婚娘子那边定会闹腾不休。果不其然,三房夫人马氏次日便去老夫人那边哭诉了。哭诉三郎君萧棉没本事,自己娘家也是个不中用的,如今四娘马上就要出嫁了,可三房这边却连嫁妆都凑不出几抬来,若只是公中出的那些嫁妆,实在有些给家里丢人。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见公中一而再再而三给九娘添妆,如今变着方法来要嫁妆罢了。老夫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给萧四娘再添些倒也没什么,可给三房四娘添了,大房的五娘七娘给还是不给?还有五房的六娘,才刚因嫁妆之事与朝霞郡主起了争执,不管老夫人再怎么不待见朝霞郡主母女,可她们总是五郎君萧杭的妻女,厚此薄彼可是说不过去的。而且以朝霞郡主那种不吃亏的性子,她就算手里银子大把的,也不会落人后。老夫人好不容易找了借口将马氏暂且挡了回去,紧跟着朝霞郡主也来了。朝霞郡主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六娘可是五房的嫡女,老夫人嫡亲的孙女,没道理一个贱婢养的能让老夫人格外厚待,这嫡亲孙女还要退一射之地。朝霞郡主态度着实嚣张,将老夫人气得不轻,可她又不能说朝霞郡主说得不对。因为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公,朝霞郡主也并没有说错。安国公夫人无奈,只能发作说是下人们乱传,她可是没有这种打算。可不管怎么说,府里明眼人那么多,大家眼睛可都盯在安荣院这里。安国公夫人骑虎难下。同时被架在火上烤的,还有九娘。说起来此事是因为萧六娘嫁妆所引起,可实际上如今大家争得不过是不公平的待遇。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这个道理了。至于所谓的什么‘大义’,与后宅这些妇道人家说这些可是说不通的,她们只看得到同样是女儿,为何你有,而我没有。尤其想借着九娘笼络楚王这事,却是不宜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事情传到翠云阁来,翠云阁上下俱是坐立不安。翠云阁再超然物外,也是不能犯众怒的。九娘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早知晓此事会横起波澜,却万万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对于嫁妆多与少,其实九娘并不在乎,左不过不落面子就好,取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这番事情闹出来,不管安荣院那边怎么做,她的面子已经没有了。银子,九娘并不缺。不提楚王送来的那十万贯,光这几年公中所发的分例以及她食邑产出的盈余,便足够她给自己办一份不差的嫁妆了。长安城内富贵人家嫁女儿,嫁妆能有二三万贯之数,已经是属于不差的了,萧六娘那所谓的一百六十抬嫁妆,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贯。这个钱九娘能拿出来,可她手里的银钱却是不宜见光的。且不说银钱的来源,发生了这么一出,就算这办嫁妆的银子是自己拿出来的,但在别人心中不会这么想,她们只会认为是安国公夫人那里暗里给补贴的。不拿出来还好,一拿出来就是众矢之的,不是屎也是屎了。与此同时,崔氏那边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副模样。她原本打算的是卖萧九娘一个人情,让她承了自己情。另一边,也有想坑郑氏的意思,事情一旦闹出来,郑氏那边必然会大急,就算为了不坏女婿成王的事,郑氏必然要有所表示。郑氏有所表示,公中便能少出些银子,何乐而不为呢。可万万没想到这把火竟然会烧成这样,可以想见暗里定然有人想浑水摸鱼。这想浑水摸鱼的人不用想,不是三房就是四房的人。也是崔氏有些自负了,寻常三房四房碍于自己是庶出,面对大房二房五房的时候,从来是不争不抢。可但凡是人,他总会有欲望,能趁机捞些好处,还能借此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恶气,傻子才不上。崔氏这把火不但烧得失了控,也在安国公夫人那里落了埋怨,可谓是得不偿失。不过崔氏也不是傻子,事情发生之时,她便去安荣院澄清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好处大房是一分都捞不到,反而弄得一身污,那么不用说肯定是那些有利可图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安国公夫人表面上并没有怪崔氏,也没有表现出认为是崔氏从中作妖,至于心里如何想,谁也不知道。另一边,郑氏确实有自己出面熄火的打算,可架不住她是个小气的。咬咬牙给萧九娘添妆,她还能承受,可事情闹得这么大,若她前面给九娘添了,到时候马氏和朝霞郡主出面让她这个做二伯母的给四娘六娘添妆,她又该如何是好?毕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吗?这可不是几百两银子的问题,出面给萧九娘添妆,已经是让郑氏牙根儿都快咬断了,再给别人添,那还不如让她去死算了。于是,郑氏猫了起来,打定主意不出这个头儿。她就不信安荣院那边会没有动作,反正成王以后若是成了,受益的可都是姓萧的。连着多日都是烈日炎炎,天气热得让人心浮气躁。往常夏日里,隔三差五总会有大雨一场,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进入六月后便不见有下雨的迹象。河北道、江南道以及淮南道几处均有旱情报来,而河南道那边黄河又决堤了,这旱的旱,涝的涝,今年可真算不上是什么好年成。朝廷派人去赈灾且不提,长安城这边物价是一日比一日贵,就连今年的冰价也翻了一倍不止。不过这一切与富贵人家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日子该过还是得过,他们所关心的并不是今天吃不吃得饱肚子,而是自己得到了多少,又或是损失了多少。翠云阁里,天热成这副样子,余大娘和莲枝也不阻着九娘用冰了。室中的一角,摆了偌大两只鎏金兽首冰釜,其中盛着大块雪白的冰,丝丝寒气从中缭绕而出,给整个屋内增添了几分清凉之意。九娘坐在临窗软榻上,腿上盖了一层薄绸被子,斜倚着软枕正在看书。莲枝莲芳两个则是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拿着针线做着。九娘并不擅女红,所以像绣嫁妆这种事就只有交给下人了,府里也给翠云阁这边拨了两个绣娘过来帮忙。大件一些的都交给两个绣娘了,至于九娘贴身所用的一些用物,则是莲芳几个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