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一愣:“昨晚我给你发信息说有事不能那么早来学校了,你没收到吗?”这回轮到展若绫愣住了,她摇摇头:“没收到。”钟徛将目光锁在她脸上,眉头深深皱起,慢慢地问道:“你几点来教室的?”“六点二十五分。”展若绫平静地回复。上课铃响起来,她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将身子坐正,从抽屉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书。还是不忍心看他愧疚的表情。高二第二个学期一下子就走到了后半段。随着期末考的临近,学习也越来越紧。英语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评讲习题,展若绫一边看黑板,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笔记。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滴到桌子上,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展若绫突然觉得脑袋里有片刻的黑暗,几乎同时,有股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摸上鼻子,手掌立刻沾上粘稠的液体。鼻血。猩红色的鼻血。视野里一下子挤满了红色的血,满目狰狞的血。血液从指缝间流了下来,滴在棕黄色的桌子上,迅速洇开,绽成一朵血花。相当地触目惊心。同桌的女生惊呼一声:“展若绫,你流鼻血了!”展若绫捂住鼻子,“有没有纸巾?”鼻血刚流出来,还带着身体的温度,粘在手上热乎乎的。同桌连忙从抽屉里找出一包纸巾,后面的男生也迅速递过一包纸巾。展若绫伸手接过纸巾,雪白的纸巾立刻被染成可怖的猩红色。她草草地擦了一下桌子上的血渍便站起来直接从后门走出教室。到了洗手间,她很平静地掬起清水,仔细地洗着脸,将鼻血都清洗掉。水很凉,跟鼻血那种暖呼呼的感觉截然不同。也很透澈。她弯着腰,开始洗手。最后,直起身子,双手抵到洗脸盆上,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想事情。怎么会突然流鼻血?是天气太热了吗?课间的时候,程忆遥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展若绫摇摇头:“没事。”钟徛一直听两个女生对话,此时也问道:“展若绫,你怎么突然流鼻血了?”心湖似乎有一股暖流无声汇入,展若绫向他一笑:“可能天气太热了。”钟徛皱皱眉头,“小心中暑。不要太累了。”见她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钟徛也不好意思起来:“干嘛那样看着我?”“我第一次发现你也会关心人。”展若绫缓缓说道。“把眼睛擦亮点!我的优点多着呢!”钟徛大言不惭。展若绫嗤的一声笑出来,夸张地扬起眉毛,“是吗?我决定收回刚才说的话。”“覆水难收。你以为开支票啊,想收就收?”展若绫和程忆遥对视一眼,忍住笑,极慢地问他:“‘覆水难收’是这样用的吗?”可是,一个星期后,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了。她在宿舍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又流起了鼻血。这次止完血,展若绫去了一趟校医室。校医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建议你去医院里检查检查,这样才保险。”到了医院,医生的表情比校医的更加凝重:“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那一刻,展若绫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的医生,费力地思考:刚刚医生问了她什么?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音量很低,但是因为房间很安静,所以听得非常清楚。过了很久,她张开嘴,木然地回答:“有。”出了医院大门,白花花的阳光从天际射下来,晒得沥青马路不断冒热气。展若绫茫然四顾,却不知该何去何从。刚才在医院里面觉得冷,是因为里面开着冷气,将夏天的热空气都挡在了室外。现在出了医院,依然还是冷。心脏处好像有一个制冷机,不断地送出冷气,蔓延至全身。血癌。她知道血癌在医学上就是指白血病。在普通人眼里,只要病名里带了一个“癌”字,就属于绝症了。检查结果还没出。她的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丝惊惶。是血癌吗?展若绫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展汐盈——那个二十岁出头就因为血癌去世的年轻女子。展汐盈去世的时候,展若绫还在读小学一年级,那时只知道姑姑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因为无法救治而离开了人世。后来升上初中,展若绫学生物这门课的时候听生物老师介绍了一些血癌的常识,觉得跟姑姑的病症非常相似。她特意回家问了妈妈,终于知道姑姑确实是患血癌去世的。她跟姑姑一样,都患了那个可怕的病吗?星期三那天下午要回医院取检查报告。展若绫走上教学楼楼梯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虚飘飘的。廖一凡从报纸上抬起头,就看到展若绫走进教室,神色带着几分茫然。他举起手中的报纸,问道:“要不要看报纸?”展若绫一怔,随即点头:“好啊。谢谢!”廖一凡将整份报纸都递给她,“我已经都看完了,给你看吧。”展若绫走到座位上,坐下,然后将报纸翻到娱乐版。娱乐新闻,顾名思义,就是拿来娱乐身心的。只要能看就行,根本不用费脑筋去思索前因后果,最省脑细胞了。钟徛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展若绫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发呆。他明显可以感觉得到她在神游太虚。她看的是娱乐版,但是心思分明不在上面,目光找不到落点。他走上前,以霹雳般的速度抽走她手中的报纸,声势夺人:“自习课看什么报纸?没收!”完全一副大人训斥犯错的小孩的口气。展若绫愣了两秒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板起面孔想将报纸抢回去:“上课铃还没响,你管我!”虽然他装得凶巴巴的,但是这一刻,在这心神茫然的一刻,她却奇异地分辨出他的语调里含着几丝亲昵。像是一缕轻快的清风,驱散了重重晨雾。漂浮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觅得片刻的安宁。钟徛笑着坐下,从报纸里抽出体育版,然后将娱乐版还给她。她似乎心情不错。很奇异,他的心情也很不错。下午放学后,展若绫十分平静地去了医院。[五]修改从医院出来,展若绫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找到通讯录的一个号码,迟迟没有拨。不断有各色各样的车辆从她旁边飞驶而过,她就这么捏着手机伫立在原地。太阳被大朵的云层遮住了,天空灰蒙蒙的,整个街道的景色在视野里都成了灰色的一片。犹豫片刻后,还是按下绿色的通话键。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低沉的男声响起:“喂?”展若绫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开口:“哥哥,是我,阿绫。”“嗯,我知道。阿绫,怎么了?”展景越的声音隔了手机传入耳朵。要平静地告诉哥哥。平静。不要让哥哥担心。可是一听到那副熟悉而关切的声音,自制力一下子都在夏日的空气中蒸发掉,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伤心。“哥哥,我刚才来医院拿检查报告,医生……”酸楚的味道从喉咙漫向全身,展若绫哽咽着说下去,“医生说我有血癌。”展景越显然吃了一惊,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血癌?怎么可能?!”“我也不知道。可是报告是那样说的……我为什么会有血癌?”她也分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只是想大哭一场。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她怎么会有血癌?她怎么会有血癌?展景越依稀听到妹妹在手机另一头哭泣的声音,他虽然心急如焚,依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别哭啊。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展若绫回宿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往车站的方向走。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突然从后面疾驰而过,她差点成为车下亡魂。怔怔地望着那道红色的车影,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她狠狠地擦去眼泪,心里告诉自己别哭别哭。可是泪水根本就不受控制,而且离车站越近,泪水就流得愈凶,她只能一边走一边擦眼泪。下了天桥,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展若绫。”展若绫一直在想事情,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展若绫!”那个声音又唤了一遍,这回音调里带了几分急切。她茫然四顾,泪眼模糊中,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在走向她。钟徛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校服裤子,夕阳的余晖从高楼大厦的缝隙中穿出,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身上那件t恤的黑色。在淡金色的光芒中,他宛如中世纪的骑士走过来,到了她身前才停下,讶异地问道:“展若绫,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要回家啊。”展若绫知道自己这个时侯眼睛应该都哭红了,狼狈地别过头,去看公路上的车流。“回家?”钟徛移动脚步,仍旧站到她面前,然后微俯下身子,皱着眉头端详她脸上的泪痕:“你干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