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我身子一侧,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鼻腔里立刻充斥了尘土和腐朽、潮湿的枯叶味道。我挣扎着,抬眼望向前方,那人正缓缓向我走来,一面发出凄厉的怪笑声。呼吸瞬间停滞,我呆呆盯着她,感觉那身形很是眼熟。我能肯定她是自己认识的人,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感到心间掠过一阵冷风似的,全身直打哆嗦。我想,那是我的潜意识已经认出了对方而发出的警告吧。
我想站起来,可是手臂一用力就一阵阵地发抖。我稍微支起上半身,扭头去看操场的方向。路灯射出的光,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浓稠如血的颜色。血光中,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红晕。远远地,有几道人影向校门外走去,已经快要走出操场了,那些人影也是红色的。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实在很可笑,这个时候我还在考虑是不是丢脸的问题。我终于没有呼叫,眼睁睁看着那几个人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
什么东西从背后捉住我的胳膊,紧紧地。我屏息低头,一只惨白的手撞进视野当中。几乎同时,冰冷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脸颊,一个隐隐带着回音的语声在耳边响起:&ldo;你明明听到我叫你的,为什么不理我?你明明听到了……&rdo;
&ldo;陈欣然?&rdo;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可它是那样陌生,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发出那么尖的声音。刹那间,浑身的血液凝结成冰,仿佛那只手并非抓着我的肘部,而是穿透了皮肉骨血,直接紧攥住我的心脏。尖叫在喉头翻滚,似乎一张口就会冲出。但我还是没有出声,甚至我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只是我自己知道,身躯在不住微微地颤抖。我想,我的脸一定一点血色也没有。
调整着情绪,我慢慢转头。血红的光芒消失了,视网膜上只映出一片漆黑,紧跟着,我对上了一双满是出血点的眸子。我一震,立即垂下头去,又看见一双黄白黄白的脚。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光线射不进的角落里,我看不清自己的身体,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却能清楚地看到陈欣然的样子,和她每一个动作。此刻,她正向我俯下身来,她的衣服很脏,很多被划破的口子,沾血的布料一条条垂挂着。
深吸一口气,我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来,目光慢慢上移‐‐她脖子上绕着一圈细绳,颜面青紫肿胀,嘴角诡异地上弯,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她的鼻腔、耳道、眼周,都有细细的血线淌下。
&ldo;你明明听见我叫你的,&rdo;她双目圆睁,赤红的眼珠凸出眼眶,直瞪瞪看着我。
&ldo;你不是真的,&rdo;我喃喃地说,再一次闭上了眼睛:&ldo;你只是幻觉。&rdo;
&ldo;你明明听见了的……&rdo;凄惨的笑声仍在耳后盘旋,抓住我手臂的力量也更大了,骨头破裂般地剧痛,我感觉那只手已经嵌进了自己的肢体里。
&ldo;一切都是幻觉,&rdo;我紧紧闭着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张骇人的鬼脸,陈欣然的惨笑和质问也继续填塞着我的耳朵。那种阴森凄惨的低笑,像是千万柄钢锉一样挫着人的神经。我想要捂住双耳,然而我的手软得抬不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尖,渐渐变得不像人类的声音,而是近乎一种尖利的哨声。
哨声?哨声!
我猛地张开眼,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摔倒。我仍然站在图书馆侧壁凹进去的地方,扫帚还握在我的手里,只是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周围真的回荡着刺耳的哨声,声音不大,却让人听了心里发颤。我摇摇头,用力按住额角,茫然四顾。操场上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光下,校园显得比平时大了许多。
幻觉中的时间感是错乱的,我不知道时间实际过去了多少,一定是我一个人静静站在背光的角落里太久,同学们忽略了我的存在,打扫完各自回家了。我抬起手腕看表,却发现夜光的表盘上,所有指针都在毫无规律地打转‐‐表坏了,莫名其妙地。我偏头去看教学楼,高中部的教室几乎全亮着灯,看来时间不算太晚,至少不会超过十点半。
我吁了口气,缓缓转身,望向图书馆侧面的凹陷部分。那里依旧很黑,但我能看出墙根处积着一堆落叶。因为树叶的间隙中透出一点点萤火虫似的蓝绿的光点,低而尖锐的哨声正从那里传出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一直以来,总是听刘迎菲说必须销毁竹哨,可我从来也没问过她到底要怎样销毁。在我的概念里,那是十分遥远且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不认为它会被自己找到。而刚才那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甚至不必触碰,这只哨子就能使人发生幻觉吗?我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刘迎菲,让她来处理?但是今天我没有带着书包,也就没有她的号码。
犹豫了一阵,我咬咬牙,朝前走去。哨子仍在落叶堆里疯狂地号叫,除此以外,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甚至连风的声音和树叶的声音也没有了。我定了定神,试探着用扫帚拨动那堆枯叶。&ldo;哗啦&rdo;一声,几片叶子跌落到一旁,露出了那枚久违的、缺了一块的竹哨,以及竹哨之下一只摊开的、焦黑的手掌。
我大口喘着气,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ldo;赶快离开!有危险!&rdo;可是另外有一个声音冷冰冰、懒洋洋地说:&ldo;怕什么?不过是幻觉罢了。把它捡起来烧掉,一切噩梦就都结束了。快,就现在!&rdo;我甩甩头,又向前挪了一步。忽然,面前的枯叶纷纷抖动着,向各个方向滑开‐‐一个漆黑的、人形物体从落叶堆里坐了起来‐‐是一个浑身焦黑变形、只能勉强辨出一双眸子的人‐‐没来由地,我觉得对方是一个女人。那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枯叶顺着她乌黑的身体一片片坠下,发出&ldo;沙沙&rdo;的声响,哨子也从她僵直的掌心滑落,跌进满地落叶当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