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娘一口气说到此处,凄婉一笑:&ldo;现在回想,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可当时真仿佛过了一年半载似的。段小郎君昏迷不醒,满嘴里说的都是胡话,什么血珠啊,大海啊,还冲着我一个劲儿喊什么鲛人……连我听着都快魔怔了。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崔郎和波斯人回来。崔郎的怀中果真抱着十三皇子,安然无恙!我刚松了口气,却见东北方向亮起了一路耀眼的火光,还有人马杂沓的声音向南方疾奔而去。崔郎当时便叫了一声:金仙观!&rdo;
自大明宫经皇城夹道往金仙观所在的辅兴坊,首先要穿过修德坊东侧的夹道。暗夜之中,皇帝率领的大队神策军向金仙观扑去,灯球火把照彻一线夜空,而马蹄声更是连厚厚的青砖墙也挡不住的。
&ldo;因此他就赶往金仙观去了?&rdo;
&ldo;李景度想阻拦,可是崔郎根本就不理会他。碍于皇十三子的缘故,波斯人最终让步了。两人商定,由李景度护送我回原来的住处躲藏。崔郎自己骑上马,一前一后载着段小郎君和十三皇子两个孩子,朝金仙观去了。&rdo;杜秋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说话间,马车已经走上长安城南的广阔原野,汇入到越来越庞大的游春车队中。
乐游原上和曲江之畔,差不多每一片飘拂的烟柳之下,每一丛盛开的桃李花中,都已被游春的人们铺了毡毯,拉了帷帘。歌乐声声,此起彼伏。幞头上簪花的风流男子,娇容半遮半掩在帷帽轻纱后的窈窕淑女,踢毬打架的少年们,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醺的醉汉们……所有的人都在尽其所能地享受着春光。
更有不甘寂寞的鲜衣男子口衔柳叶,轻骑疾驱,在一辆辆马车前后往来,故意吹出清润的柳笛音,招惹车中妇人掀帘望外,露出姿容。若是美人,柳笛声便格外悠扬。
她们的马车旁,一左一右也响起了柳笛。
聂隐娘嗔道:&ldo;又是什么好色之徒。&rdo;手中捏起一个银珠弹丸,掀起车帘的一角。杜秋娘正在想,车外的无赖少年这回要被教训了,却见聂隐娘又把车帘放下了。她望着杜秋娘道:&ldo;娘子这一走,今生回不了长安,也再不能唱那支《金缕衣》的曲子了。不如,今天就最后唱一次吧,也让我一饱耳福。&rdo;
杜秋娘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从身边的布套内取出紫檀琵琶,横抱胸前,低声唱起来:&ldo;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rdo;
一曲终了,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她的歌声极低,所以除了对面的聂隐娘之外,只有紧靠在马车左右的两个&ldo;无赖男子&rdo;听了个真切。听完这曲,二人便吹起柳笛,驱马又盯上别的游春车驾,仍然并驾齐驱,成双作对地以柳笛引扰车内的女子,甚而放言调笑,直如狂蜂浪蝶入花丛一般。
不亦乐乎得玩了好一阵子,其中一人道:&ldo;今日已尽兴,回去了!&rdo;调转马头向长安城的方向奔去,跑了几步,突问紧跟而来的同伴,&ldo;诶,你怎么跟来了?&rdo;
韩湘说:&ldo;我也回长安啊。&rdo;
崔淼皱眉:&ldo;你回长安干什么?你不是应该继续入终南山练白蝙蝠吗?&rdo;
&ldo;那个也不能老练……再者说,隐娘又不要我了。&rdo;
&ldo;她不要你?&rdo;
&ldo;是啊,她说要送那个……谁走,嫌我跟着麻烦。&rdo;
&ldo;那你打算回长安干什么?&rdo;
&ldo;还能干什么?回家啊。&rdo;
崔淼将双目一瞪:&ldo;吾为韩夫子忧。&rdo;
&ldo;我叔父可用不着别人替他操心,他好着呢。倒是你,如今成了救皇子的大红人,听说京兆尹正在奏请圣上,封你为医待诏,虽说只是个芝麻官,要周旋的可都是达官贵人,甚至还有当今天子‐‐崔郎中,吾实为尔忧!&rdo;
&ldo;吾将飞黄腾达,有何可忧?&rdo;
韩湘笑道:&ldo;老子曰&lso;吾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rso;崔郎你呀,真该多念念《道德经》。&rdo;
崔淼也笑了:&ldo;事已至此,现在再念《道德经》,为时晚矣。&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