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那天她和那些男孩子们去捉弄张大伯家的猪,哪知那猪撞到墙上磕死了,男孩子们一口咬定全是她的过错,张大伯便怒气冲冲地拎着她去找他讨个交待。
他没有多问,赔了张大伯钱,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了。
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可她却怕极了。他总是这样,不管她闯了什么祸,闯了多大的祸,都不会责罚,只淡淡地看她一眼,最多叹口气罢了。
可她最怕的却也恰恰是这个,她宁可他骂她两句,打她两下,也不想看到他这幅淡然无波的样子,就好像有朝一日,她做错了事情,他也会这样淡然的走开,却再也不会回来。
她在屋外站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屋。
他在练书法,仿佛对刚才的事毫不在意,半点不会放在心上。可他知道她是生了气的。不然不会对她擦伤的手背视而不见。
他不知道,他无需对她做什么,单单把她晾一晾,她自己便会溃不成军。
她慢腾腾地挪到他身边,看着那飞扬的字迹默然不语。他的字写的很好,清秀俊雅,苍劲有力,就像她见过的那个被他锁在锦盒里的宝剑一样,有一股凌厉的气势。
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竟也会有凌厉的时候么?
她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说话,一室静谧,只有那毛笔游走在纸张上的声音。
到底还是她先忍不住了,轻轻的喊他:“千华。”她不是他的亲人,她不过是他收养的孩子,自她跟着他后,他便让她直接喊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答,动作也没有半分停顿,仿佛不曾听到。
她咬唇,去拉他的手,被他不着痕迹的躲了去。
她终于忍不住,眼中噬着的泪水悄然落下,她没有哭出声,只用手背拭去了。咸咸的泪水侵到手背的伤口中,带出一股火辣辣的疼。
他的手停了停,本不欲理她,给她些颜色瞧瞧,可笔尖放在纸上、却怎么也做不出那潇洒的模样。
放下笔,他看着仍在抹泪的她,皱眉,淡淡的说:“就只会哭么?”
她僵了僵,一言不发,转身就往门外走——他不想见她哭,那她走,不让他见,行了吧?
坏脾气的小丫头,千华无奈摇头——明明是她做错了,怎么反而成了他的不是?竟还给他使性子。
“梨儿。”他唤住她。
自然不能就这么让她出去,这孩子性子有些拗,上次跑了出去,到了晚上都没回来,还是他找了一宿才把人寻回来的。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做错了事情,还有理了?”
“不是我的错,他们冤枉我……”她委屈地喊。
哪知道听到他的一声轻哼:“这次是冤枉,以前的那些也是冤枉?”
他竟然知道了?梨忧一惊,讷讷说不出话来。又惊又怕,眼里的水晶珠子,便如断了线一般,簌簌地落了。
他更是无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别哭了,我没有怪你。”
闻言,她呜噎着“千华”,伸出一只脏兮兮的爪子去拉他的手。
他是有洁癖的,却毫不在意她手上的污渍,反握了她的手,带她到池边清理干净,又取了药,将她的伤口处理好。
“怎么总爱跟那些男孩子瞎混,哪儿家女娃娃会像你这样顽皮?”包扎伤口的时候,他这样说。
她抗议:“千华你那么忙,没有时间陪我,一个人好无聊……”是呢,虽然他极少出桃花谷,可是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在练字,哪有时间哄她这个孩子?
他默了默,不再说话。
以后的日子里,他果然不再只忙自己,时常会教她读书写字,有时给她讲些在桃花谷外面发生的故事。不经意间便度过了一天。
那一年,她七岁,他二十三岁。
一身妇人打扮的梨忧坐在石头上,回忆着往昔,轻轻笑。想来,那时他对她必是极无奈的。她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握笔,手忙脚乱下将他的书案弄得一团糟时,他那苦笑的唇角和叹息的眼神。
那个时候,真是快乐呢。她抬头望天,眼中有难以言喻的思念与留恋。
☆、美玉蒙尘
第二年桃花开的时候,谷中来了一个少年,黑衣黑裤,面容刚毅。是来拜师。
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在外界有着怎样的名气,那把尘封在锦盒里的宝剑,由他驱使着,沾染过多少鲜血。
少年名叫林枫,只有十岁,为报灭门之仇前来学艺。
他没有答应,只说已经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一年来,他的书法更加飘逸,字里行间所散发的凌厉意味也消退不少,隐隐地,已能发现其中的淡然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