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为像他这样的人,没人喜欢记住。
那一天,他在孙楚酒楼里从黄昏坐到深更,就坐在她的一旁,究竟迷恋他的,是她单纯清澈的眼神,还是她的仗义,胆量,善良?
他不知道,只知道看见她与一个男人亲昵地坐在一起时,心碎做片片,将满口的酒灌进嘴里,也许人生太多的错过,他这样的并不新鲜。
后来他知道那男人是南唐太尉,年轻有为,武功盖世,英气勃发,便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柳枫,李唐的皇孙李枫。
李枫叫她‘青儿’,于是他记住了这个名字,遍遍在心里默念,那一刻,竟觉得‘青’这个字是那么美。
也许他这样的浪荡士子真的太闲了,隔三差五伫在太尉府外,终于也有了一次与她相识的机会。
一天早上,天尚未大亮,她便神色慌张地出城,清晨的凉风吹得她脸色极度苍白,凭着学医数年的经历,苏乔一眼看出她身中剧毒。
于是他就一路尾随,苏乔发现过奇迹,很久的厌世之感,也在他身上渐渐消失过。
那时苏乔觉得自己起码还有一个最值得活下来的理由,也以为自己再也做不回以前随意傲慢、故作凶恶的苏乔,可是如今希望都成空。
苏乔望着月色深叹,起身准备离去,一支笛子猛然落地,低头看了看,才发觉是天绍轩的,自己竟然没有还给他,也许当时被柳枫激将,只想速离那里。
把笛子握在手中细看,苏乔又想起天绍青,她那琴声、笛声,以及她专注的神情,即使那种痴迷不是为了他,他也一样疯狂。
这么想着,苏乔觉得好幸运,这笛子未还,自己的决绝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他又喜上眉梢,转奔驿馆。
天绍青已有一个时辰未动,腿都有些酸,柳枫依然故我,从越窗而进那刻起,就没有和她说过只言片语,看也没有看她。
那琴声时而狂野,时而躁动,时而哀怨,时而莫名悲凄,却道道绵而不杂,细如流水,潺潺涓涓。
柳枫果如祖父李存勖,如他父亲李继岌一样,懂音懂曲,凌芊说的不错,李家的人都很能干,琴棋书画,音律曲谱无一不精。
他的琴弹得非常好,起码在天绍青看来,无人能及,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唱歌,也是天绍青永恒的记忆。
她想起凌芊的日记,忽然明白,柳枫小时候就靠着琴声和歌声来哄亡母,那时就弹琴、唱歌,时隔许久,居然还这般出色。
刚刚在湖心,他那歌声豪迈,充满侠骨柔情,也把自己当成他的生命,歌里歌外无不诉说个心境:从此天涯不寂寞。
可她也许辜负了他的心意,这就是天绍青情愿自个儿苦,也没有恼他的原因,回望柳枫,他还在弹琴,这会琴声急转直下,倒添了几分平静,天绍青长吁口气,准备暂时离开。
那柳枫看似心无旁骛,实则眼尖的很,说了声:“站住!”
天绍青毕竟有错在先,也不好再走,想与他化解,只听柳枫淡淡问道:“去哪儿?”
虽然柳枫未有别的动作,头也未抬,可语气比先前温柔了许多,天绍青不敢确信,所以有些紧张道:“看看我大哥!”
柳枫漫不经心道:“你大哥现在有人照顾,不需要你,除非你想去打扰人家。”
天绍青一怔,本想等他接下来的话,可只听到柳枫的琴音,实在无趣,便扭捏着又要走。
她前脚才起,柳枫又道:“还打算去哪儿?”轻手压住琴弦,他隐有一分无奈。
天绍青急速收脚,暗想他果然还在气头上,不想自己离开这儿,但也没打算理睬她,天绍青举足无措,扳着手指道:“我去看看那些人伤势怎么样了。”
这理由其实很牵强,话还未完,柳枫已道:“我让人上了药,此刻他们早休息了,更不需要你。”
他也不给她余地,想教她吃会儿苦,依旧弄琴,天绍青心情失落,越站在那里,越不自然,柳枫这种态度让她难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几番挣扎,还是决定暂时离开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