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妙语也笑,笑着笑着她又低头看手机。她觉得已经过去很久,可手机上的时间居然都还没有跳过下一分钟。“对了,你怎么过来的?”楚千淼问。“蹭我师父的车。”谷妙语说完,又看了眼手机。“你师父对你真是父爱如山,当年你被辞他也直接不干了,你想开工作室,他跟你搭伙,你想把工作室开成公司,他又跟你一起掏钱变股东。说真的,你师父除了愿意冷笑以外,哪都挺好。”谷妙语想着骆峰冷笑的样子,笑起来:“他是挺爱冷笑的。”楚千淼顺着骆峰说到嘉乐远:“当年放任骆峰和你一起辞职,八成是董兰做得最后悔的决定了吧,看看你们,现在发展得多么茁壮,以后找个金主爸爸扶持你们‘温暖家’一下,你们离和嘉乐远分庭抗礼也就不远了。”谷妙语笑:“允许你吹捧我,但不要这么闭了眼地瞎吹。嘉乐远毕竟是个上市公司,温暖家想要和它在行业里分庭抗礼,还需要一个马云一样的爸爸来多多关爱我。”楚千淼翻了个白眼说:“我还不能吹你了?对了,我前阵子看到嘉乐远公布非公开发行预案了。”谷妙语“哦”一声,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和她等待的那通电话相比,她此刻一点也不关心嘉乐远的事情。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十分钟里,它响起的几率会有多大?手机突然在她手里震动起来,她整个人都被震得一惊。喜悦瞬间涌起,随后而来的失望又瞬间没顶淹过那片喜悦。不是他。“俊年,什么事?”谷妙语接通电话,问电磁波转换另一个终端的潘俊年。“妙语,咱们公司新成立的公装事业部负责人刚刚跟我说,他今晚被人叫出去吃饭,结果席上有个人在金融街一家金融机构工作,他是那家机构北京负责人的助手,他说他们公司新年后要装修办公室,工程体量很大,据说那家金融机构已经联系了几家装饰公司了,正在作比较,公装部的负责人打电话问我,我们温暖家要不要争取一下这个项目。我有点拿不定主意,就马上打电话问问你。”公装业务是温暖家刚开展不久的业务,以前温暖家只做家装,后来谷妙语意识到,办公室装修是装修业务中一项非常重要的业务,想把公司做得更大更强、在同行业里更有竞争力,就应该把公司发展成拥有全产业链的综合业务公司,所以除了家装之外,也应该发展公装。谷妙语问潘俊年:“你是工程部的老大,公装部由你直接管辖,你觉得以公装部现在的水平,能不能抗下这一单?”潘俊年想一想才回答:“应该能。”谷妙语:“能的话,赶紧争取吧。”潘俊年回答:“好,我这就打电话告诉公装部负责人,趁他们的饭局还没散。”挂电话前,他忍不住多问了谷妙语一句:“妙语,如果我说不能抗下这一单,你打算怎么办?”谷妙语笑了笑:“不能扛下吗?那也让公装部负责人先把项目争取下来,然后用剩下的时间,由你这个工程部总经理来负责想办法,务必从‘不能’变成‘能’。”温暖家能从四面楚歌的绝地成长到今天的样子,靠的就是“永不言弃”和无数个把“不能”变成“能”。潘俊年笑着说:“我猜也是这个结果。”他挂断了电话。谷妙语收好手机,一抬头看到楚千淼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怎么了?被我谈工作时的美貌所惑了吗?”楚千淼叹息:“谷子,你和以前真不一样了,我都快想不起你以前满嘴鸡汤的样子了,你现在像个挥斥方遒的女王。”谷妙语笑:“女王想听你直接夸她漂亮、年轻,一点都不像三十岁的女人。”她说完又低头看手机。已经23:59分。电视里忽然一阵吵闹,几个主持人正在扯着嗓子带领现场观众齐声倒数。数字从10那人就是他那人就是他十二点的铃声响过,窗外人们跨年的喧嚣声达到顶点,又渐渐回落。夜晚又变成属于睡眠的时间。新的一年开始了,有些旧事需要放下,给心腾出位置,装新的人与事。楚千淼看出谷妙语的落寞。她什么也不说。她明白有时最好的安慰不是嘘寒问暖,而是故作不知。她关掉电视,只对谷妙语问了声:“睡吗?”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谷妙语最后看一眼手机,而后站起身,把它收进口袋,再也不看。“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给陶大爷扫墓。”-------第二天谷妙语很早就起了床。她有替换备用的衣服放在楚千淼这,她没有吵醒楚千淼,悄悄地梳洗完毕,打车去陶大爷的墓地。陶大爷在胃癌手术后的第二年,癌症复发。又挨了大半年,在2015年的元旦第二天,一觉不醒,从此长眠。陶大爷在2015年的元旦那天还对去医院看望他的谷妙语说:你看大爷厉害不厉害,又挺过一个新年。谷妙语笑着对他说:您还能挺过五十个新年呢。陶大爷听了摇头笑:可饶了我吧,我活得遭罪,我挺过这一个新年都费了老大的劲。那天陶大爷的精神格外的好,他还拉着谷妙语的手聊起天:“其实啊,这两年我越来越觉得,邵远那孩子更适合你。我那个独子啊,身上有我年轻那会的劣根性。小妙语啊,以后跟邵远好好过日子,别吵架,你看你们一吵架他都不来看我了。”谷妙语听到这里的时候,知道陶大爷是糊涂了。她赶紧让陶大爷好好休息。她临走前陶大爷还对她说:“明天你就别来看我了,我打算好好睡一觉。”结果陶大爷那一觉,从此就睡不醒了。陶大爷出殡那天,谷妙语很伤心。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经历身边人的生死。原来一个亲近的人从身边离开,并且以后再也不得机会相见,是那样的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从此所有思念和怀想都变得无根。那是一种近乎绝望又不得不接受的悲伤,很绵延的悲伤。悲伤的份额不会一下子透支完毕,它附着在记忆里,此后每当想起这个人,就会难免地悲伤一下子。昨天没有接到那通等待的电话,谷妙语仿佛又体会了一次有人从身边永远别离的感觉,和那种从此附着在记忆里的绵延悲伤。谷妙语带着一捧鲜花走到陶大爷墓地的时候,发现有人比她到的更早,墓碑前已经放了一捧鲜花。她想也许是陶星宇比她更早地到了。她把花放下,看着墓碑上的陶大爷的照片。老爷子定格在照片里,谁看他,他也在笑着看谁。谷妙语看着照片笑了。身后有脚步声,继而是说话声。“妙语,你也来了。”谷妙语回头,看到了陶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