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突然就想起了过去在私塾里教书时的情景,那十来个在泥里滚得脏兮兮的小东西,每次只有听他讲故事的时候才会安静下来,叫他们背书从来都不背,他一个大孩子,带一群小孩子。等再回去,说不定已经长成大人了吧,可能考学去了县城讨生计,也可能在乡里种庄稼,娶了邻村的漂亮丫头……总之,原本每个人的生活都应该是这样的吧,司徒也是,他也是。
……
本来晴好的天,却在中午的时候阴了,天微微有些打闪,有风,却没有雷声,也没落下雨来,江南特有的憋闷。
杭州府郊外的一座小土山上,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背手站在山坡上望着山下的整个城。居高而望,这座城远没有身在其中时的那种绿翠掩映鸟语花香,就算你是秀水多姿的江南,已拢到眼底,也无非是比塞外的荒镇多了一条河、几棵树,还有连片缤纷的琉璃瓦,仅此而已……最要命的是看不出一丝的繁华,阴沉的天幕下,还是一派的死寂。
白影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远处,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上头是天,下头是地,但视线却是笔直地望着正前方,满眼,是虚无缥缈的天地交界之处。身后一座没有石碑的孤冢,地上黄白的纸钱,似乎是被小心地避让开了,纸钱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的泥污。
&ldo;这地方不错啊,山清水秀的,给她有些糟蹋了。&rdo;山下缓缓走上来了一个女子,一身红衣,俏丽可人,青春年少,嘴角上还带着一丝不屑。
白衣缓缓将视线收回,转回身来,俊美异常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疲色,被浮上眼底的笑意取代,&ldo;你喜欢的话,可以跟她换。&rdo;
&ldo;我才不要!&rdo;红衣少女直摇头,啧啧了两声:&ldo;死得那么难看。&rdo;
&ldo;死还有好看和难看?&rdo;白衣脸上笑意更浓,看着眼前的少女,&ldo;那你说,怎么死才好看?&rdo;
少女想了想,一脸神往地说,&ldo;如果是我的话,就要抱着所爱之人一起死,不管他愿不愿意!&rdo;
&ldo;如果你的心上人不肯呢?&rdo;白衣问。
&ldo;管他肯不肯?&rdo;少女回答得理直气壮,&ldo;只要我喜欢,就一定能够让他也喜欢上我!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rdo;
白衣看着眼前心高气傲的少女,微笑,转回身继续看天地相接的尽头,淡淡地开口:&ldo;年轻人之所以狂妄,是因为他们有更多的光阴……但是年华其实并不难改变什么。&rdo;
&ldo;什么意思?&rdo;少女不解。
&ldo;年轻的,十年之后就会不再年轻。&rdo;白衣仰起脸,像是在斟酌着语言,良久才缓缓伸手指着远处的天际,道,&ldo;你看那里有多远?&rdo;
少女不屑地挑挑好看的柳叶眉,&ldo;都不知道你指的是哪里。&rdo;
白衣轻笑,耐性地给少女解释,&ldo;那里,无论走多远都到不了,你走第一年,到不了,可以告诉自己,没事,我还有九年,总有一天会走到。可是,当你走到地十年,还没走到的时候,你就会说,我永远也走不到。&rdo;
&ldo;我可没什么学问,不想她们那么琴棋书画的高贵风雅,你说什么走到走不到的?&rdo;少女一脸的不满,&ldo;我就是看不惯她那种期期艾艾,命中注定的样子,我的命捏在我自己手里!&rdo;
白衣也不再多话,伸手过去,修长的指头轻轻划过少女白皙的脸庞,立刻引起了一片绯红,望着那双含着些期盼的眼,沉默良久,才用冰冷的声音道:&ldo;你踩着纸钱了……&rdo;
少女就觉一头冷水兜头泼下来,全身凉透,眼中立刻有雾气涌上来,下嘴唇咬得发白,一副楚楚之态。
白衣脸上的寒意被温情代替,将人搂过来轻声安慰,果然,少女的眼中又有了欣喜之色,原来的怨气荡然无存,只有更浓厚的倾慕之情。
白衣怀中搂着少女,双眼却看着山坡上的孤冢,嘴上安慰,脸上嘲讽,眼里没有半分的情意‐‐所有给了的人,都想要别人还,一给一还,是债,不是情爱。
如果青山孤冢就是结局的话,那还有什么是值得期许的呢。
……
晌午吃完了饭,司徒才带着小黄一起,走向了前厅,一副刚刚外出归来的情态。
屋里的客座上坐着个淡定喝茶的老者,一头的白发,只是光溜溜的下巴无须,说明了他太监的身份。
司徒踏步走进前厅,也不多话,看了那太监一眼,一笑,道了声:&ldo;怠慢。&rdo;
隆璟虽然是太监的身份,但奴才也分三六九等,这是皇室家奴,御赐的七千岁,好歹也是个王爷级别的,司徒这一句话,可真的是&ldo;怠慢&rdo;了。
但隆璟也不恼,别说不恼,脸上甚至连一丝的不快都没有表现出来,从容地笑,起身对司徒行礼,道&ldo;司徒帮主。&rdo;嗓音有些嘶哑又有些尖利,叫人听着别扭。
跟司徒寒暄了几句,隆璟转眼看司徒身后的黄半仙,却在看清其长相后,惊得&ldo;啊&rdo;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司徒清晰地看见隆璟的那股惊惧之意是从眼底泛上来的,不是作假,便有几分不解。
小黄也被隆璟的举动吓了一跳,想了千万种见面时的可能,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ldo;公公这是怎么了?&rdo;司徒伸手去扶显然受惊过度的老头,让他在一边坐下。
老头直喘粗气,伸出去接司徒递过来杯子的手也抖得厉害,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渐渐稳定下来,喘着气道:&ldo;这……这真是花落花开春仍在,前尘往事旧梦回啊。&rdo;
司徒听这太监说了两句还文上了,哭笑不得,转脸看身边的小黄,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就问:&ldo;公公,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听不明白?&rdo;
&ldo;呃……&rdo;隆璟的惊骇也过去了,就站起身,走到小黄面前深深一揖,&ldo;敢问小先生尊姓大名?&rdo;
司徒好笑,不等小黄开口就答:&ldo;老公公,你糊涂了不成,你不是来拜会黄半仙的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