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骥讲完后景永福陷入了短暂的思索,李菲依然优雅地细品慢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她看了他一眼,道:“李易派的都是我认识的人,他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找些旧人来拉拢回以前的情分。可是他既然打算迎娶景永瑾了,这又是何苦呢?”李菲悠悠道:“是啊,你有什么好?既无美貌……”瞥了景永福一眼,“又不解风情,要不是认了个爹换了个身份,也就是毓流海边某个村子的村姑一个。”景永福忽然莫名黯然。不解风情?难怪他手段如此高明,应该是久经风情了。虽不娶妃纳妾,但侍寝的女子该有不少吧?她心中越来越不舒服,站起身就往外走,“小翠,我们回!”“怎么了?”景永福拉住小翠的手,也不答他,就走出了房间,杨骥随后追了出来。景永福走到楼下,楼上房间忽然响起了笛声,一短一长一清一浊,委婉动人如泣如诉。她停了停,又咬牙继续走,直到上了马车,车行了一段路,才听不到那笛声,可那份婉约却始终萦绕脑海挥之不去。因景永福紧紧地抓着小翠的手,小翠一直担忧地望着她,想问又不知该问什么,而即便问了,景永福也说不上来。当晚景永福没睡好,次日便觉着头晕身重,下午找包延椿还真是瞧病去了。景永福将手放在脉枕上,老太医却一直在观她面色。小翠拘谨地站在一旁,虽然她收起了毒药,但还是生怕包延椿因为她的缘故而不待见景永福。放开景永福的手后,包延椿道:“若下官没有看错,殿下先天不足,幼年进补但不得当,底子是比一般人差些。好在后来调理尚可,到了现在身体已同常人无异。只是殿下不可过分操劳,休养要足。前几日是否没有睡好,加之心事一重,这病就来了!”小翠立刻眼前一亮,景永福道:“包太医全说中了!”包延椿又道:“但殿下的病无须药方,下官送两字给殿下——宽怀!”景永福一怔。包延椿道:“医者,医心为上,未病先医为次,病而医则末。殿下的病其实殿下自己就能治。心病何来?无非不能外物,不能外界,不能外情。”景永福想了想,问道:“请教太医,何为毒?”包延椿瞟了一眼小翠道:“毒乃积恶所为,小恶不改成大恶,大恶不悔性毒,积恶累累无药可救便是这个理。虽有医者以毒攻毒,那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医,讲究的是将身体恢复至正常状态,而毒恰是用来打破身体的正常状态。研习毒术若不存医者之心,只钻研如何致人死命的药石,医者不齿。”“受教了!”景永福起身施一薄礼,小翠立刻机灵地跟着做了。包延椿连忙站起来躬身道:“殿下折杀下官了!”景永福拉过小翠道:“包太医有所不知,这位小翠姑娘原是个见到街头路边的弃猫伤狗都会救治的,却因我的缘故,不得不频繁使毒。正如包太医先前所言,以毒攻毒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以前我们身处危难,只要稍一疏忽,死的就不是对手而是我们。”她说起当日在燮国王都,一家只有一个水姐对战众多敌手,阿根受伤,若没有小翠施毒相助,就得灭门。自然她没提及还有个伍大厨从始至终按兵不动。包延椿听到当时只有十岁的小翠施了毒后还没毒倒全部对手,拼死才杀出一条生路不禁动容。旧事重提,小翠的眼很快红了。却见一只苍老的手伸向她,“好孩子别哭了!都过去了!”包延椿擦去小翠的泪,转头却对景永福道:“殿下的病想必已好了大半,以后多带小翠姑娘来我这儿转转。”景永福立刻明了他已洞察她欲令小翠拜师的意图,而她既有心为小翠打算,自然放得下自己的心事。包延椿望着她又道:“殿下儿时是否头部被利器所伤?”景永福一怔答:“十岁时曾因此大病一场。”包延椿示意让他看看脑后,景永福照做了。他在景永福脑后摸了一会儿,感叹道:“殿下果然福大……”噩梦缘何而醒就在这位太医首辅的只字片语中解开:景永福过早降生头脑中淤积了血块,阻碍了正常生长,若非若夫人始终没有放弃,若非那夜某位侍卫击中她的头部,恰好令淤血流出,她这一生就永远半痴半呆。当即景永福再谢他而告辞离去。回到了永福宫,景永福寻思,昨天是她多虑了,李菲作为燮国王爷,二十出头还不娶妻已经很少见了,要说他不明白男女之事,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今日她才明了,她心窄了,她以什么身份苛求他?况且很可能苛求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景永福叹息了一声,轻轻把玩着手中的小小碧玉扇。李菲赠她的燮国衣裳不能在景宫穿,只能束之高阁,只有此物时常相伴。昨天她怕见的是酷爱各式扇子的司马秋荻,因此没戴,早在毓流那家伙的眼睛就总盯着这扇饰。忽然她手中的碧玉扇被人夺了去,抬眼却是吴仙子回来了。“还有心玩这个?你不知道自己处境多危险吗?”景永福将手摊开,碧玉扇回到了手心。“你这永福宫里里外外都不对劲。”景永福淡淡道:“那是誉帝的人!”吴仙子一怔,目光一厉道:“你明知道还安然如故?要不是我回来了,恐怕你说什么话这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去哪儿了?”吴仙子径自坐到一旁,道:“别岔开话题,你爹为何派那么多高手盯着你?”小翠听闻吴仙子的声音也跑了出来,两双眼一起盯着景永福,她只得解释给她们听。景申茂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为了打探她这里的消息,她认识的燮国权贵太多,甚至还认识一个契蛮族长。燮国情形景申茂可能并不清楚,但蒲蒲儿却是当着张祈瑞和一干军士的面跟她亲热说话。二是为了保护她,铁剑盟的威胁没有消除,常林前小翠毒杀的一部分是留在景北战场的,大部分铁剑盟人还留在景国内地。景永福自嘲似的又道:“以前只道誉帝派了不少侍卫给我,昨天才知隐卫更多。不过这样也好,安全暂时有保障。就拿今天去扬花三月来说,那些影子侍卫起码跟到了酒楼门前。”小翠摇头道:“不,有两个混进来了,被杨大哥识破叫退了!”景永福握了握手中的碧玉扇,道:“其实不该我们动手对付景申韫,誉帝也有实力铲除他!喜王羽翼既丰,为何不敢直接夺宫?正是喜王深悉誉帝的实力。”若非李菲提醒,景永福还真不相信她的生父这般老道,枉她一心为他谋划献计,他却不向她推心置腹。既然如此,她决定先作壁上观伺机而动,反正现在她和他的目的一致,都为除去庞龙师徒,待到庞龙师徒一死,她就投奔李菲去。景永福沉吟道:“吴先生、小翠还有水姐他们,其实我身边的你们,每个人都很强,只是就实力来讲,我们真的势单力薄,不足以撼动一方力量。楼氏郡一役,李菲让我感到了军力、权力的重要。如果就我们几个人,要杀一个庞龙或一个景申韫,只要计谋得当,还是能做到。可是要消灭一股势力,譬如一个铁剑盟,那就是痴心妄想。”嘴上说着话,景永福心中却惆怅不已。誉帝有那样的力量,以前不对付喜王是还未完全察觉,可现在却不一样了,誉帝想看她动手,看看如今的惠福公主是否如燮国传闻的平大福一样,同平定朝露台逼宫一样神奇。甚至卧虎岗一役,也是誉帝刻意作壁上观,景申韫动态他如何不知?但他更想看她怎么应对。景永福由失望、惆怅转为平静。她早该清楚她的生父是何许人也。燮国的和亲使肥马轻裘地进入了京城,景国迎亲使燕王景戍姜乃景申茂长子,他性情温厚不善言辞,一路接薛桐颐等人到了宫廷,额上已盈盈有汗。不过景永福也不比他好多少,景申茂不知何故,一早就遣人唤醒了她,景戍姜回宫的时候,她正在朝堂后打哈欠。大臣们报上各地要事,却多与年景相关,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这样一个时辰听下来,景永福神志逐渐恍惚,只想回到床上继续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