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辉嗤了一声,轻笑:“冠冕堂皇。”
苏瞳垂眼噤声。
嘉辉道:“朕给你胆子,你说说朕的理想何在?”
少顷,苏瞳缓缓道:“文武留名,永垂不朽。”
嘉辉:“和尉迟辅国相比,你的回答果然安全许多。”
“和……”苏瞳顿了下,好像在考虑要不要说,“和生命的常青。”嘉辉放下酒杯,手指在杯上摩挲半晌,后又端起杯子,喝酒。
上第三壶酒时,嘉辉再问仆从当下是什么时辰,小太监答马上就到卯时了。瞥了一眼门,嘉辉看向苏瞳:“那你接着说说,一国之大,‘文’怎样实现?‘武’又怎样实现?”他面上有了些许醉态,问的问题比之先前也是模糊不清。苏瞳尚在思考,嘉辉转道:“不,你不用谈‘文’字。先哲的书中有太多就这个字进行探讨的论述了,朕不怀疑你撷言捡字的能力。你且说‘武’。”
苏瞳道:“武与文相对,又与文相合。文武同固,五州不溃。”
嘉辉并起两指,点了点桌子:“单说。”
苏瞳:“珏归书生而已,实是无力深入阐发。在下想到《武经总要》、武经七书皆是兵书,只得擅自用‘兵’字替换‘武’字了。溯源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由此可见此字地位之重。兵法十三篇,行军篇有言令之以文,齐之以武;谋攻篇道是不战而屈人,善之善者也。文武并重,以此,又可以佐证在下方才浅薄的见解了。”
嘉辉略有不满道:“朕以为,你在仙家书院与仙门弟子相处,对许多事情会有切身感受,不至于空谈书文。”
“……仙门不图武斗……”苏瞳艰涩道,“修身养性罢了。”
嘉辉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辅国说在云珏你有一仙门友人,朕遣人召他,王进徽回话他竟不愿意入京,你可知原因?”
苏瞳:“他……”
嘉辉冷笑:“看来不是坠崖这等可以谅解的原因了。”
苏瞳:“仙家向来不参国事。”
嘉辉愠道:“夏国五州,朕为天子,他们在朕的土地上作息,心里却认为自处一方?他仙门百家,当真住在天上不成?辅国赞你那位朋友剑术武法不逊于他,朕正是看中了这点。朕下回派人明说赐他官位,齐与辅国,看他还自作清高不面见朕。”
苏瞳:“陛下,剑术武法高明者,天下大有人在。”
嘉辉冷声道:“仙门个个隐遁无踪,其中剑术武法高明的,出现在朕眼前的有几个?”
“陛下让他齐与辅国,重了。”
“……”嘉辉起身笑道,“朕让你齐与辅国,重不重?”
苏瞳起身拢袖揖道:“陛下醉了。”
嘉辉嗤然坐下:“这酒朕与你各一半,朕还没说你醉了,你倒敢说朕醉了。”忽地他面上一沉,提高声音:“现在几时了?”仆从颤声说“卯时了”,话音未落,在门外守候的小太监传声道:“陛下,宰相大人、布政台主部大人到了,求见。”嘉辉现下本在听苏瞳策辩,听到外面仆从的声音,竟然像早有预料,抛开当前的事道:“开门,见。”
报门的仆从开了门,走进来一个昂首挺胸的老者,紧随其后的是那日在堂上同嘉辉激辞争辩的布政台主部。两人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守门的仆从并没有向嘉辉禀报此人的到来。中年男子一身布衣,头低得很深,前额极好地掩饰了眼睛里边的惶恐。嘉辉注意到了两位大人后面的布衣男子,但只淡淡一瞥,暂不问询,转向显然是宰相的老者,坐着行了个君臣相平的礼。
皇上先行礼,臣下再回礼,夏国上下享受此等尊荣的,就只有这位宰相了。前任宰相随先皇同去后,老臣胡孝悲继任,至今,他是唯一一位贯穿两朝的先皇近臣。若把满是全新面孔的嘉辉朝堂,和先皇的朝堂放在一起看,除却隐形的传承,两者就像互不相干的两个方块。不过,嘉辉又因为胡孝悲,尚且不能把方块间的丝连彻底斩断;胡孝悲是一根针,这根针自属于嘉辉老子的方块中伸出来,刺进这位年轻皇帝的方块。
父皇的针尖在嘉辉头顶上明晃晃地悬着,前朝的威压透过针孔渗进来。
苏瞳推至寝殿侧面,胡宰相坐下来道:“今儿个布政府主部大人想告我的状来着。”他眼风一斜,布政台主部立刻上前道:“陛下,胡大人他取笑我了,在下哪能告他的状。”
明明说是有人告自己,胡孝悲却比布政主部沉稳许多,道:“不是告状是什么?”
那布政主部方欲开口,嘉辉抬手打断道:“胡大人,朕已经知道您与董大人之间有些争议。关乎科考,两位大人私下里论不明白,不如早早拿到朝廷上,让众人明着探讨,”说着他看了看布政府主部董棣,“朕让董大人今天卯时请胡大人来,一同说说究竟所为何事。董大人你倒是很准时。”
董棣低了低头。嘉辉也不转头,向苏瞳道:“和你谈得高兴,朕竟没把握好时间。无妨,你就在这里等等。”苏瞳答“是”,胡孝悲和董棣猜到他是经尉迟令引荐的蜀州书生,都只抬眼一扫,不就此作声。
嘉辉这才掠过胡孝悲和董棣,指了指门边的布衣男子:“他是谁?”
董棣道:“恕臣不报,这是我的好友,莫玄。”
布衣男子形容拘谨,又觉得自己不能一味缩在人后,便看着地面低声补了一句道:“草民南隅海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