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陆守延完全掌握不到夹菜的时机,一张会转的大圆桌,每个人手能动手一转,夹得太早会和别人的筷子碰到一起,夹得太晚别人又会把盘子转过去。陆守延也完全不敢伸手把想吃的菜转到自己面前,因为只要偶尔有一次在没注意到别人正在夹菜时就把盘子转过来,私底下都会被狠批一句:
“没礼貌。”
小时候的每一次宴席,陆守延都吃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他长大后,跟岁数相差无几的人坐在同一个饭桌上吃饭时才发现,即使你在别人夹菜时提前转了盘,别人也只会连声说句“诶诶诶等一下”,然后迅速把菜夹到自己碗里。酒足饭饱之后,对于你提前转了盘子这件事,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陆守延又替小时候的自己感到可惜。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样子严重的错误仅仅是针对小孩子而言,成人们对于自己究竟犯了多少次类似的错误,他们根本就不会在意。
陆守延想起这些小事,轻轻地呵声一笑。是嘲笑还是苦笑,他也说不出几分味道。他也的确发现,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能抖机灵,没几个像他小时候那样胆小怕生。也许满贺还是有几分像他的吧。
陆守延顿时又觉得自己这种当爹的感觉真是诡异无比。
陆守延载着满贺去了趟镇上的诊所,给他把脚上的伤口包了包,再顺手买了两只冻疮膏。两人回到村子里时,天色已经擦黑,月亮一点一点高起来,一颗星紧紧跟随着月亮升上来,又被一团薄云拢住,变成了一颗湿漉漉的铜球。
院前两簇明晃晃的火已经熄灭,只剩下几块未烧完的木头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红光。有一个人掀开了锅盖,用筷子把煮熟的粽子挑出类,另有一人举着簸箕,盛放挑上来的粽子。粽叶都由老绿变得棕黄,空气中荡漾着一股软糯的清甜。
陆守延的袖子被人抓着摇了摇,他一笑,回身问道:“满贺想吃粽子了吗?这是用满贺的柴煮的哦。”
满贺弯着嘴角猛地一阵点头。
拆了粽叶之后,粽子被竹绳一段段缴开。陆守延挤进人群中,用筷子挑起最中间的那一块夹到碗里。最中间的那块裹着的绿豆最多,猪肉的份量最足,最外边的糯米被粽叶染上一层碧青,里面的糯米还是乳白,米与肉之间夹着一层黄嫩嫩的绿豆,既明艳又清新。
白汽混着夜色蒸蒸而上,耳边都是闹哄哄的声响,一簇簇焰火窜上天际,灯光人影绰绰重重,满贺正站在人群之外等他。
“来,吃吧,吃完很有很多呢。”陆守延把盛着粽子的碗递给满贺,满贺欢喜地接住,却凭空多出一只手,将碗和筷子打翻在地。粽子从碗内滑出,半面沾满了尘泥。
“给你点东西你就死皮赖脸,你还真当你是狗啊。”满贺的妈妈揪起满贺的领子,“还在这丢人,还不赶快给我滚回家去!”
满贺在妇人的拉扯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走出十米远后却突然一个转身,挣脱了妇人的束缚向他跑来。
满贺冲过来,满脸通红地说:“今天满贺没有东跑西跑。
“是妈妈不要满贺和他们一起吃饭。
“是妈妈!”
第5章第5章
陆守延一大清早被鞭炮声吵了个透。这里过年,早中晚三顿饭,每顿开饭前都要放上一串又长又响的红鞭炮,噼里啪啦放得浓烟滚滚,响完一地碎屑。
陆守延打了个呵欠,望着窗外疏疏朗朗的竹影走到窗边向下一望,满目的红中还多了一个灰扑扑的人。陆守延低头往下看,他也抬头向上望,目光一撞,那只甲虫又回到了陆守延眼底。
陆守延皱紧的眉头一下舒展开。他走下楼去,屋内大门敞开,满贺却只站在院子里,并不进来。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快进来。”陆守延伸手去牵,牵到满手的水和泥。满贺手一动,一杈绿油油的树枝从他腿边长出来,一颗颗玲珑的黑果密密地攒在枝头,还挂着几滴欲滴的露水。
“这是什么?”
满贺把那枝野果往陆守延面前一送。
“给我的?”
“嗯。”
满贺似乎不怎么爱说话,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字,只要能表述清楚,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陆守延随手摘下几枚黑果就撒进嘴里。果子很小,两枚合在一起连他指甲盖的大小都不到。几颗一并扔进嘴里,酸也不够酸,甜也不够甜,不过汁水充足,仿佛吸满了这里丰沛的雨水。
“谢谢满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