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真的很大,占了将近一坊,景色设计尤为怡人,参天古树比比皆是,书香味很浓。所以谢神策一人独游,也觉得心旷神怡。
走过一道回廊,穿过假山,谢神策听到一阵琴声,不觉循声而去,却见在一片竹林中见到一名白衣中年人,坐而抚琴。
中年人双目微闭,披发长须,端的飘逸。谢神策几乎就要张口而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了,但一想这人既没有长啸,而且也不在明月夜,就及时打住了。
一曲毕了,抚琴人睁开双眼,看到了谢神策,淡淡一瞥,便不再理会。
谢神策感到很受伤,你若不看我就算了,看就好歹让我有点存在感好吧。
“先生的曲子,空灵飘逸,在下闻所未闻,只觉心神空旷,不觉间寻声而来,情不自禁,打扰先生,还请原谅。”
那中年人闻声再次朝谢神策淡淡一瞥。
“你若一直不出声,倒还未打扰我,一说话,便是真打扰到我了。”
谢神策乐了,这人性情真奇怪。
“既然说我的曲子空灵飘逸,那你说说,怎么个飘逸法?”
“我只是客气一下,纯粹拉话,你还当真了?”自然这话谢神策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既然被问到了,那打肿脸也得充一回胖子了。第一次到太学府就被看扁的话,以后怎么抬头?更何况这中年人貌似就是太学府的,万一被传了出去,脸可就丢大了。
整了整嗓,谢神策走近道:“初闻先生的曲子,倒无甚新奇。”
中年人眼神一变。
“然直听了不久,便能被琴音中的清新之意所动。此时为清晨,此间为竹林,先生一人在此,独坐幽篁,打坐弹琴,别有一番禅趣。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先生的曲在这万物生机的晨间是不适宜的。然先生此间一人抚琴,非是弹与他人听,乃是弹与先生自己听得。在生气勃发的晨间弹此清净之音,自然是心中真真清净,心中清净,琴音自然空灵。”
中年人听他说完,低头想了想。道:“你说的不错,此曲应在明月之夜,独坐长啸,方有意境。”
“对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两句真真是好诗。你小小年纪,怎做的如此境界,倒是性情之人。先前失礼,还望莫要见怪。”
知错能改啊,这人奇怪。看他长衫木屐,颇有名士之风,竟能对自己认错,也算奇葩了。
当世风气,大凡名士,总要有些异于常人的脾气爱好的,否则貌似就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名士。比如前朝大文豪屈谭墨,就喜欢吃老鼠肉。南宋陆家老家主,陆卷的爷爷,就喜欢养青蛙,因此有“蛙翁”之称。北燕狂士段疾阆就喜欢自残,被戏称为“断郎”。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然而不管爱好如何天差地别,他们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生人勿近”,极为爱摆架子。
这人从头到尾除了一开始冷淡,其实也没什么不近人情和刁钻刻薄。
谢神策见他行礼,也连忙正了衣冠,实实在在的还了一礼。
“此两句诗实在当不得境界二字,亦是有感于先生此情此景,方才偶得之。”笑话了,这两句诗只知道是南北朝诗人,如今只记得这两句,为了拽两下文才拎出来的,那里是他自己所作,因此打个哈哈,就想着糊弄过去。
好在中年人并未计较许多,只是反复叨念着两句诗,完全没在意谢神策打马虎眼。
眼见中年人没有反应,谢神策也不好出声了,只是站在那里,说话不是,走也不是,弄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中年人才回过神来。
“我观公子,并非太学中学生,敢问公子何人。”
谢神策道:“我却非太学学士,乃是刚入职的太学博士,此间来无所事事,只是随意走走,不想太学中古树参天,前朝古迹极多,所以极为喜欢。”
“哦?你就是谢神策?”中年人奇怪道。
“先生怎知道?”
中年人捻着胡须笑道:“吏部的通报早就来了,说是新来一位几位年轻的太学博士,不想居然就是你了。”
这人果然是太学里的人,而且地位不低。
“只是陛下抬爱了,小子资历着实肤浅,当不得这博士之位。”谢神策谦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