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伊微感讶异,母亲竟是美术老师?那么,自己如今从事绘画,是否也有遗传的因素?血缘果真奇妙。不过她还是对聂太太摇了摇头,亲生父母的事她听听就好,何必追查。
说到底,阮伊的出生也无非是最俗气的戏码,母亲未婚先孕,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诞下孩子,另结新欢的父亲却不想为这个孩子负责,务实的祖父祖母也无意对一个不中用的女婴施舍过多的慈爱,最后全家一致认同,将阮伊这个包袱丢给了孤儿院。
这令人心寒的身世并没有给阮伊带来多少悲愤的感觉,当时她并不在乎这些,光是阮慎谦结婚的事就足以让她夜不成眠。
凌晨三点,她呆在自己租来的小屋里,睁着一双难眠的眼,从抽屉里拿出记事本,用铅笔在纸上无意义地涂画些线条人形,借此抒压。
后来画累了,又开始一遍遍写下父母的名字,好像手上被摁下了什么按钮,一个劲地不停写。
那两个名字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整页纸,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母亲的名字有些奇怪,一笔一划像是别有含义的字符,可以拆解成什么,再组合成什么……
还来不及细想,天边忽然响起一记惊雷,她立刻扔了记事本,慌手慌脚地缩进被子里。
对雷雨的恐惧原本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淡去,可是离开阮慎谦后,竟又卷土重来,被子里又黑又冷,这样的躲藏并没有让她更好受,最脆弱的时刻,她多希望阮慎谦能够听见她不愿承认的祈祷,快些来到她面前,为她赶走这雷雨夜的战栗。
可她心知他是不会来的,因为她甚至没有让他知道她的住址。
自从阮慎谦结婚后,阮伊便开始有意地斩断与他的牵连。她还是会回家,但仅仅是为了探望爷爷,还总是选择阮慎谦不在家的时间。
她对爷爷一如既往地孝顺,又是沏龙井,又是陪着下象棋,还教会了爷爷如何在电脑上查阅新闻。
看久了电脑,爷爷靠在摇椅上打起盹来,这个时候,阮伊会趁四下无人推开阮慎谦的房门,想看看自己走后,他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
房间里,依然随处可见乱扔的文件袋,没盖的钢笔,皱成腌菜似的衬衫……他的妻子似乎没有替他收整过什么,是啊,那女人是个自由爱玩的新新人类,阮慎谦怎么会用家事来束缚她?
房间的墙上没有结婚照,床头柜上也没有夫妻俩的合影,家里的女主人在这房间留下的痕迹只不过是几件美丽的衣服,一管颜色妩媚的口红和一屋子浓腻的香水味,还有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小瓶避孕药。
阮伊对这瓶药的出现感到意外,她原以为再过不久,他就会有一个孩子,流着鼻涕欢天喜地缠着她,口口声声叫她姐姐。
走出阮慎谦的房间,阮伊又来到自己的卧室。后者要比前者整洁太多,却并不是因为无人居住出没的缘故,她伸手拂过房里的书桌,甚至察觉不到一丝灰。
她看得出来阮慎谦着意打扫过这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随时都让它保持着清洁和舒适,仿佛一卸下行囊就能入住,这景象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昨晚还在这里住着。
打盹的爷爷醒了,晚饭时间也近了。阮伊每次回家都会买来一些新鲜的菜,为爷爷做点好吃的,今天她做了最拿手的八宝粥,伺候着爷爷喝了一大碗。收拾碗筷时,她望了一眼钟,想了想,把锅里有点凉掉的粥重新开火温了一遍。
他马上就要下班回来了。
“爷爷,我先回去了,晚上还有几幅画要赶。”阮伊盖好锅盖,亲了一下爷爷蓄着白胡子的脸,“过两天再来看你。”
“伊伊啊,你租的房子到底在哪里,条件好不好啊,下次带爷爷也去逛逛。”老人不落痕迹地说。
“我住的地方交通不太好,爷爷还是别去了,我回来陪你就好。”
爷爷不说话了,半晌,才拍着摇椅扶手道,“伊伊,你舅舅挺想你的,偶尔也回来陪陪他吧,至少……你住在什么地方是应该告诉他的。”
阮伊只是笑,道了再见便离开。
她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也不想再爱着一个有妇之夫,既然她已经没有办法把阮慎谦当成是养父,又何必自虐地以亲人姿态与他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