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龙虎山的风景很好,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涯也很好,但薛翃明白,要彻底将这剔鳞剜肉的痛彻底消除,只有一种法子。
当后退无路逃避无用的时候,所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
***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陶玄玉一行才刚刚启程。
县城百姓们都听说了真人是皇帝亲召回宫的,身份尊贵,所以都赶着来瞻仰仪驾。
陶玄玉好排场,虽然天已转冷,但为了让百姓们目睹自己的不凡仪容,所以仍选乘坐用锦纹薄纱四面笼罩的八人轿。
薛翃坐的是马车。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给人挡住,隐隐听人叫道:“道长果然法力非凡,草民叩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陶玄玉在轿中十分惊愕,不知自己的法力何时竟到达足不出县衙就能普照百姓的地步了。
还是萧西华上前安抚了众人,又回头禀明陶玄玉:“是小师姑昨晚上救了的那一家人。”
陶玄玉昨夜听萧西华说过,便笑道:“原来如此,这自然是我们的份内慈悲,请他们不必拦路,休阻扰了进京的吉时。”
于是众人让开,车驾仍缓缓而过。
那男子仍激动不已地大叫:“多谢陶天师真人,多谢和玉道长,真是救苦救难的大慈悲仙人。”跪地磕头。
妇人也道:“多谢天师道长救我孩儿的命!”
薛翃悄然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时,却是那妇人满面感激,眼睛通红的,尽量把怀中紧抱着的婴儿高高举起,仿佛想让她瞧见。
那小孩子吃的饱饱的,大概又觉着此举有趣,便欢快地笑了起来。
胖乎乎的笑脸如此天真无邪,烂漫可爱。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