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呼吸法,问他证道,问他宗师究竟还有无前路。
他说那又如何。
我被拉回三年前,再不济一双草履,一把铁剑,下山,孑然一身,清闲自在。
也对。
我喝的酩酊大醉,拔出铁剑想舞它一舞。
贾悯却突然放下细竿,踏出三步,用手来振我的铁剑,铁剑身阔而宽,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如雨点打在剑上,再变式将手掌一侧把我的铁剑划出半个圆弧。
沧溟湖畔的芦苇荡白絮纷飞,一阵晚风拂过,传来无数断续的呜咽。
那一簇簇芦苇早已没了头顶的禾草,空余一片的芦苇管,风声袭来,被切割的芦苇灵动地层层翻涌,由细管振鸣,发出悲怆的弦外之音。
而远天的晚霞流火。那次贾悯借我一剑,以指分割阴阳。
我浸出一身的汗,仔细端详自己的双手铁剑,采撷一簇斩断的芦苇,笑而非笑。
也对。
从那之后我不出三月便登堂入室、跻身一流、录为内门,一气呵成。这段时间,无数江湖浪人攀登沧溟山,想要挑战宗师的权威,总是我一人拦山门。
贾悯下山了一年,回来时竟与我罕见地喝了一壶酒。他还是个外门弟子,一生里没有名誉,没有头衔,而我将成为首席大弟子,甚至可能扛下宗师的大旗,传承这百年的武学。这并不妨碍我们见面,当有人质疑这位外门弟子随意进出启云楼、私自修缮云上庵时,我都一笑置之。
垂钓时,贾悯和我说了他下山的故事。
一位魔道大擘行走中原,火烧官府,灭门正派,却为了救一个遭遇山难的孩子,被他一拳轰杀,坠至谷底。
一头攒肥家猪要被主人卖到屠宰铺,路上遇见仇家的恶犬,为救主人性命自愿肝肠被一节节生吃,让主人仓皇逃走。
一对反目的兄弟,为了对方不愿遭受的苦难,隐忍着相隔南北,永不再见。
他说世间难明,于是在云上庵里编写了《难明经》;他说人间苦海,于是在晋北修了一座蓬莱庙;他说三界喧哗,于是自成呼吸法,名曰大隐。
原来这才是你的惑,我看着贾悯放下丝纶。“今天有鱼上钩否?”我借微弱的星辰翻书,一身懒散。
他摇摇头。
我指着湖里的星光,说那光亮处有鱼儿,你信也不信。
他再摇头。
我把脚上的草鞋扔出山谷,再把背上的铁剑沉入湖底,连同小时候的负罪感,笨重的剑猛击湖面,搅动一整个星河。
突然,丝纶慢整之时,微微下坠,转而牵动了湖水。一条凤尾鱼跃出水面。
贾悯终于释然,他和我的目光并不一致,我始终盯着那条硕大的活鱼,而他静静地看着一片飞芦飘入湖水。
我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他的惑已经解开了。
那日之后,贾悯终于参加宗门大比,一个月里了战胜了宗师所有首席、供奉和掌门,次月的中原会武他也夺下桂冠,直到上楚玉京的江湖大典结束,贾悯未尝一败。翌年六月,武学集大成者林寒大先生开创中州武榜,以位次分武学伯仲,贾悯北上天白,以拳掌证道,位列天下第一。
我在那时才发现原来贾悯已经晋入了天地逍遥,能共鸣天地灵气,取乾坤大道。
回到宗师,所有弟子,无论内外,都尊其为宗,将列入山巅祠堂,但是他没有入住启云楼,而是继续垂钓寒江,并且牵动一座湖水,取回我的铁剑。
我把铁剑层层包裹起来,背在身上,饮完一壶酒后,告别贾悯,离开了宗师。他的丝纶微微摇曳,我忍不住回首,看到湖上有一只孤雁盘旋,久久不去。再别过头已是泪痕两行。
我说等贾悯再钓上一条凤尾鱼,便回到宗师。
贾悯没有说话,压了压斗笠,挥了挥手,那雁也随之飞去。
继天下第一上山后,杜却下山,没入人间。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