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叹息道:“仿制这几本画册,看上去很容易,但是画中的情怀藉蕴很难描摹,我若匆匆成稿,就像制作卷册赝品一样,既对不住你外公的心血与他老人家对我的期望,也不好意思把那样的东西交给万里迢迢赶来的你。你看看这幅滕王阁的描绘,我画不出来。”吴玉翀嘟着红唇,样子很可爱:“难怪我昨天听你关上门在房间里背诵《滕王阁序》,这幅画有什么讲究吗?”游方沉吟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在这图上能看见潦水、寒潭、烟光、暮山、紫电、青霜、落霞、孤鹜吗?图中只有一座楼阁而已,可是真的感觉不到吗?”吴玉翀的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游方哥哥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感觉到了,虽然这些外公一笔都没画。”游方点头道:“岂止如此,你看看落款的日期,是一九七四年,我查过,滕王阁早在一九二六年就毁于兵火,直至一九八九年才重建完成,你外公去南昌时这里只有一片断瓦残垣,而他在胸臆中平地起高楼,画了这幅图。”江南千古名楼滕王阁,就建在南昌市灵枢汇聚的风水地眼处。其实自古形成的聚居之地,自然就是这一片山川中环境最宜修养生息之所,它也是一幢标志性的风水建筑,传说中能怀抱天地之灵气、聚拢日月精华之精华。传说自有其荒诞的一面,但并非完全是虚指,至于究竟在说什么,游方这种人心里应该清楚。一九四二年,吴屏东的导师、刘黎的同学粱思成先生偕助手莫宗江考察古建筑路过南昌,根据宋代古画《滕王阁图》与宋代成书的《营造法式》,绘制了八幅《重建滕王阁计划草图》,包括平、立、剖面及渲染图,这些图谱是建国后重修滕王阁的关键参照。今日重建的滕王阁,与粱思成手绘图格局一致,但外观并不完全一样,台基比例稍低、楼层间距更高,突出了一个“高”字。而吴屏东的凭空手绘图,是梁思成所绘的八幅图中没有的立面与角度,就是他自己观景而作。原图工笔描成,除了台基外的一片空地没有任何背景,游方却似自然能填补他老人家的无限留白。吴玉翀一直看着图册,突然眼睛一眨道:“游方哥哥,你是不是想去一趟南昌啊?看看那个地方、那座楼,又不仅仅是那座楼,还有你心中的楼阁?”游方抬眼看着她,笑容中并未掩饰怜爱与欣赏之意:“你真的很机灵,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这一关是非过不可了,古人云胸有成竹,尚有人不得尽解,这胸中平地起楼阁的境界,化无形之物为胸襟实景,实在令我向往已久。”还有一番话他没有说出口,“隐居”至此,在这尘世江湖中“闭关”,游方看似闲暇无事,可是修行正在这点滴之中。画到这幅图的时候,游方明白自己化神识为神念的机缘了。这就似情怀中有美丽美丽的梦,那么就去,游方已在准备行装将要去千里之外。不速之客小游子难得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三个月,眼看已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又要出远门,但这一次不是去谈生意,而是去采风写生,基本上属于游山玩水的性质。肖瑜也想去凑热闹,被游方正色阻止,她转学来之前就答应过不再逃学乱跑,如今功课正紧张呢,不论她在不在乎这张中大的文凭,也要说话算数。说来也巧也不巧,谢小仙正好要去海南出差,想请假一起出去玩都没时间。屠苏也动心了,皱着鼻子说:“游方哥哥,我也想和你一起去,但是没时间又帮不上你的忙。”吴玉翀则笑着说:“没关系,我可帮你们罩着游方哥哥,也看着他!”她当然要一起去,游方仿制那五本书册就是给她的,而且她来的目的之一就和游方学这些。游方反问:“你能帮我什么?”吴玉翀笑吟吟地数着手指头道:“我能做的事情可多了,订酒店、订机票、安排行程、帮你背画夹、准备笔纸、收拾画稿,还有,还有……向小仙姐姐、肖瑜姐姐、屠苏妹妹报告你的一举一动。”游方笑呵呵的说:“你是谁派来的小特务啊?可不敢让你做这么多,回头你奶奶会怪我欺负人的。”吴玉翀:“奶奶特意叮嘱我少给你添麻烦,我帮忙总行了吧?你画写生的时候,如果累了,我就在旁边弹一曲琵琶给你听。”游方收起笑容,很认真地点头道:“嗯,要挑选旅游景点人来人往最多的地方,再放在一个钵在旁边,一天下来,里面会扔不少钞票。”大家忍不住全都笑了。吴玉翀要和游方去南昌画滕王阁,还有一个人要一起去,是华有闲。他上次就和游方一起去重庆遇到了吴玉翀,又与沈四宝、谢小丁结伴去了宜宾,就像一个小跟班。这次仍然是小跟班的身份,而且是他师父宋阳主动找到游方,请求游方带着小闲去南昌见见世面,有事还能帮忙跑个腿、报个信什么的。宋阳是私下里单独请游方喝酒时提到的这件事,游方很痛快的点头答应,又笑着问道:“上次小闲孝敬你两条黄鱼,你是不是收好处收上瘾了?”宋阳也嘿嘿笑:“我的好处倒是其次,跟着你出去行游,对他是难得的收获,上次他跟在你与吴玉翀那丫头后面,已经是熟人了。老弟啊,我让小闲在旁边,其实是有点不放心你啊,这孩子已经有根基,最重要的是人很机灵,小事可以帮忙。”游方微微一皱眉:“不放心我,为什么?”宋阳不笑了:“老弟,你身边,唉,这些私事我就不多说了。若论年貌、出身、性情,旁人看上去谁都会认为那吴玉翀无可挑剔,不过,你应该能发现她会功夫,而且相当不低,这是在我面前掩饰不了的。她绝对不是娇生惯养之人,性情也不会尽然像看上去那么柔弱依人。”游方低头看着杯子:“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也没有刻意掩饰,她练过功夫,且指间劲力惊人,虽不能与你我相比,但是绝对不弱,自然经历过心志与筋骨之苦,怎会尽然柔弱依人?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能孤身从美国到了这里,会是一个弱女子吗?”宋阳:“喔,原来你都清楚啊,我只是觉得意外而已。”游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外婆和我说过,玉翀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那么小的年纪,恐内心彷徨非常,也没少经历磨难。至于功夫,她告诉我学的是咏春,我猜测可能是受过人欺负,所以含忿而练特别扎实,而且,她的天资过人啊!”宋阳叹了一口气:“美国那种地方,她那样一个女孩子,不说也罢!……听你的语气,好似很欣赏她的天资,难道想教她?这你可得想明白了。”游方微微苦笑道:“我已经在教她了,前些日子我在江边练剑时,她经常在一旁观看。我教她的都是五行拳中的桩法根基,养气、养心、养形、养神之道,我自幼练功,这方面却理解不深,到了如今境界回头看方知重要,曾用了很长时间重修跨步行桩,现在将这些心得教给她,只有益处。”宋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既然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说了,有些事我叮嘱过小闲,你可别怪我多事。”游方给宋阳倒了一杯酒:“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来来来,敬你一杯。”游方和吴玉翀带着华有闲去南昌,游方不太喜欢坐飞机,于是这次改乘火车软卧,准备在大后天也就是十二月一号晚上出发,睡一夜正好到地方。游方出门习惯了,没什么好特意准备的,倒是来串门的齐箬雪领着吴玉翀逛街,还给华有闲买了不少东西带着,吃的用的都有。这天吴玉翀跟着齐箬雪逛街去了,屠苏和肖瑜上课、谢小仙上班,游方一个人在家中看书,门铃突然响了。游方起身摘下对讲机问了一句是谁,有个彬彬有礼的男声答道:“我叫池中悟,来自香港,求见肖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