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扒了一口饭,连同心里的羞愤、痛苦一起咽下去。突然,伸向大白菜的筷子停住了,我想起如果以后去了机场安保公司工作,少不了还是要见到这些人。我怎么解释突然从乙方公司跳到甲方公司?
我仿佛看到赵芭比冷笑一声跟新来的人说:“别看原来的销售助理傻傻笨笨的样子,其实我们都被她骗了,人家精着呢,不声不响地就搭上了林总这条船。”
我的脊梁软了下去。我不想别人在背后骂我,更不想他们看不起我,而最不想的是以后还要跟这些人碰面时维持表面的客气。
“你怎么了?吃饭发什么呆呀?”妈妈的一声责问让我醒过神来。我已经发呆很久了吗?
夹了一口白菜放进嘴里,酸酸的滋味迸发开来,心里酸涩难以按住。还是跟她说一声吧。
我镇定自己,努力用最平常的声调说:“妈,可能我要换工作了。”
我妈像是被咒语定住一样停止了咀嚼,箭一样的目光射到我脸上。我立刻就后悔了,本以为已经尽量委婉了,却发现还是不够。
“又怎么了?”语气很平静,但是我知道这平静背后是怒气的隐忍。就像海平面上的冰山,不起眼的白色小尖,但真正庞大的山体其实匿身于海里。
“嗯……没什么。”我瑟缩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脑子飞速运转着,怎么把这事圆过去。
“你工作又出问题了?”我妈越发步步紧逼。海平面下的冰山要跃跃欲出了。脑中念头一闪,有办法了。我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找到了另外一个更好的工作。是在机场的安保公司当文员,工资待遇比这边还好,而且还稳定,有编制。”林总好像没说他们那边有编制,姑且这么说吧。
“编制”这是对付我妈的杀手锏。果然,她沉默了,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默默地嚼着。
我也放下心来,今夜可以过去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实在累了,考虑不了那么多。
“不对。”我妈把筷子吧嗒一声放下,严厉的目光审视着我。“你今天回家来我就看你神色不对。如果只是普通的跳槽,你会高高兴兴的,而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啊。”我埋头吃饭,希望自己的样子没有异常。屋里一片沉默,她没有再说话。
等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等待着她的盘问,却没想到她的眼神和声音都柔和下来:“到底怎么回事?跟妈妈说说。”
她的声音一软,我突然想哭。有多久我没跟人说说心里话了?
记得去年,我曾经躺在他的怀里跟他说被当众辞退的事,他抱着我柔声安慰,可是如今他人还在,而我们早已不复当初;我也曾经和陈晓月一起叽叽呱呱,可是她有她的算盘,我也再难像以前那样心无杂念地信任她了。这热闹拥挤的城市里,我怎么会这样孤独?
想起在办公室里的种种,被呵斥、被驱赶,我突然哭得不可自抑。
待我哭够了,一张纸巾递过来,耳边还是那句温柔地嘱咐:“跟妈妈说说吧。”我点点头,把心里的委屈倾泻而出。当然,我不会告诉她我们的总监就是李乐永。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既无心吃饭,也无心收拾,就那么摆放着。
一抬眼,妈妈直直的目光定在我身上,仿佛要看到我心里去。我怔怔地望着她。
“不要离开公司,哪也不要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楞了,看着她,居然有点不确定刚才那么坚定的声音是不是她发出来的。
“你就在这里干,直到干出点名堂来。工作不是在哪里干都一样,如果你现在离开了这里,留下一堆烂摊子。以后不管怎样,你心里会一直有阴影,这阴影甚至会变成一个黑洞。每当你遇到同样的事情你就会害怕会发抖,会拼命地想逃避。如果这一次你不能战胜自己,以后也不能。”
我吃惊地望着她,她眼中隐隐似有泪光。被我看得受不住,她突然转身快速地擦拭着眼睛。
“你的生命中也有这样一个黑洞吗?”我问,却没指望她会回答。
“有。”她转过身来,眼睛红着,泪水顺着已经有些塌陷的脸庞流下来。
我惊呆了,半天才问:“什么黑洞?能跟我说说吗?”
她看我很久才说:“好。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恐惧起来,我突然明白了我们家的黑洞是什么。那个黑洞曾经困扰我很多年,我曾经拼命追问过而不得解。但是在我已经放弃之时,她却要告诉我了。
窗外的风很大,把窗玻璃摇晃得嘎楞嘎楞响,越发显得家里的静谧。还真是一个适合听故事的夜晚。我脸上的泪干了,我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终于要听到那个故事了,那个关于我身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