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二关切地看着王翰林,“先生,论名望和学问……”
王翰林摆摆手,打断赵十二,笑道:“舱里闷气,我出去站站。”佝偻着出去了。
赵十二就瞪杨小八。杨小八求饶似的看着李知远。李知远看了外头一眼,毫不手软,就在杨小八头上敲了一记,道:“你什么不好说,偏提这个!”
英华把竹帘卷起,把一本字帖卷成一个长卷,伸过来照着杨小八的纱帽用力敲了几下,又啐了一下才回去。
杨小八也似方才赵十二一般,抱着头缩成一团,轻声喊道:“不要打啦,疼。”
赵十二一肘撞到他肩上,笑骂:“学我学的又不像,莫装了。”
杨小八将头一伸,道:“先生伤心了呢。”
“是人都看出来了。”赵十二道:“都是你害的。师妹,要不要我帮你揍他出气啊。”
“你把他打死了,书院又不回来。”英华没好气道:“你们还是调戏小娘子去吧。”
“其实,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李知远压低声音说:“都传说富春书院办不下去了,这几日都没有先生去书院上课。”
“办不下去了?”赵十二笑了,“好办,我使个人去把书院买下来,就送给师妹做嫁妆,怎么样?”
“不要你买。”英华恼道:“我娘又不是买不起,便是真买不起,问我舅舅借也借得到。”
杨小八点头如捣蒜:“极是极是,我姑母是你舅妈,我们两家是一家人,”因英华瞪他,他又道:“不消麻烦他们,便是我也借得起。”
英华恼了,一拳头砸过去,杨小八咬着袖子呜呜叫,生怕外头听见。
赵十二乐不可支,欢得恨不能就地打滚。
原来这里还有一个表兄。李知远在心里叹息:果然家家都有奇怪的亲戚,若是自己有这么两位表兄,想必也是时时想挥拳的。这么想着,英华挥拳也就不那么难接受了。李知远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轻声道:“莫闹了,说正经的。先生家分家是把书院分出去了。咱们能不想法子把书院拿回来?”
“我娘不大想。”英华又从中舱溜了过来,小声道:“我爹每年的俸禄都贴在里头了,这十来年,每年都是两千两。如今我爹不做官了,还能贴几年?”
“这么多?先生一年多少俸禄……”杨小八缩脖,扳指头数数。
赵十二伸出巴掌压在他手上,笑道:“不必数了。翰林一年的俸禄好像是三百两?先生是连养廉钱并咱们每年送的束修都拿出来了。这些年,先生这般清苦过日,到老书院居然成了别人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知远苦笑道:“先不说怎么把书院弄回来,就说弄回来,一年花两千两不难,难的是几十年每年都花两千两。这笔钱从哪里来?”
“……”赵十二和杨小八相对无语。他两个自家私房钱尽有,支撑一二年不成问题,可是十年二十年,家里长辈不见得肯依。
英华咬着嘴唇想了一会,道:“我爹娘能,我也能。我一定能想到法子的。富春书院不只是大伯的,也是我爹的。我不能看着书院毁在堂兄手里。”
“先生三十年的心血,不能这样毁了。”李知远道:“英华,我助你。”
“我也助你。”赵十二和杨小八异口同声。
王翰林立在船头遥望富春书院,听得孩子们在舱里说话,眼圈都红了。他低头进舱,笑道:“不许胡闹。你们师母说的很对,先生我不会经营,书院就是交给我,我也不过是累年贴钱罢了。我已经贴了二十多年了,还能再贴几年呢?”
“爹爹。”英华扯着父亲的衣袖,举着手帕想替父亲拭泪。王翰林接过手帕揩了揩眼睛,笑道:“爹爹这一生无愧,也无憾。管不了的,就由他去罢。”
舱外,长长的竹篙伸进河底,伴着哗哗的水响,离富春书院又远了几尺。英华开窗,看向山那边,富春书院就在那里,王翰林一动不动,看着那边只管发愣。
赵十二和杨小八率先走到船头,李知远看了英华一眼,也出去了。英华出来,默默的站在李知远身边,四个人齐齐看向富春书院的方向。
英华小声道:“原来爹爹心里这样难受。”说着忍不住就哭了。
李知远自袖内摸出手帕塞到英华手里,轻声劝她:“莫哭,叫先生看见,他老人家心里更难受。”
赵十二默默的把抽出来的手帕又塞回袖内,压低声音发狠道:“别哭了,咱们把书院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