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猛然一窒,不知为何充满惧意,魏荣光还在门口锁车,她小跑几步扑进了屋里,在几近于无的月光中摸向电灯的开关,鼻尖只嗅得见灰尘的味道,忙中出错,她摁了好几下才找准开关的方位,“啪”地一声,屋里被照亮。
外婆不在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景象,只有桌上一副空了的碗筷,大概是外婆午饭时留下的,上面还结着黄巴巴的油渍。
“外婆?”吴若初蚊子似地唤了一声,走到魏婆的房门口,旋开那扇门,月影灯影中,随着门开的急风,有个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半空晃了晃,直垂着,像落定的钟摆。
门页撞上墙壁的巨响,尖叫,尖叫,还是尖叫。
吴若初瘫在地上,不停地尖叫,叫到喉咙爆炸,胸口撕裂,每一根骨骼断成千百截。魏荣光冲了过来,却僵在门口,吴若初睁开了几乎碎裂的双眼,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便知道她的水月镜花,已是皆往矣。
房间里,歪倒的板凳上空,幽幽地挂着一双悬空的脚,魏婆吊死在房梁之上,脸庞紫青,头颅垂下,如恶灵俯视天地,脸上透着决一死战的胜利微笑。
勒紧在她脖子上的,正是那天她鞭打魏荣光所用的皮带,铁钩上仍带着深红,扣在积灰的木梁上,皮带绷直到极限,魏婆的嘴角有着风干的白沫。
餐桌上那副空了的碗筷底下,发现了魏婆的一张字条,只有寥寥几字,用血写出:小荣,不要让我失望!
人总有执念,可以撑着你数十载地活下去,也可以将你摧毁,毁于一夕之间。
这是魏婆的执念,以死相逼也要将它完成。她深谙她的外孙,从此后,他再无退却的可能。
魏念萍的相框就放在倒塌的板凳边,甜笑相迎,迎接魏婆也跟她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只不过一个死于情爱,一个死于血仇。
很快,魏婆的尸体被放了下来,她的身子骨是瘦而窄的,头部却肿胀硕大如瘀伤一般,眼白凸出,脖子上有一圈深可见血的勒痕。
救护车和警察都是吴若初连哭带吐地叫来的,魏荣光始终一动不动,盯着外婆凄惨的死相,不久,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他倒在地上,揉皱了外婆留下的字条,用打火机烧掉。
法医推断魏婆的死亡时间是中午一点到两点之间,她吃完了吴若初为她准备的午餐,大概是求个饱腹,随后就踏上板凳悬了梁。她把皮带扣得极紧,完全是个套索封死在脖子上,求死**十分强烈。
除了那张只为魏荣光而留的字条,魏婆还写了一封极其正式的遗书,专门写给警察以及不相干之人看的,目的是替她的自杀设置一个合理的解释。魏荣光只将这封假遗书交于警察。
魏婆在其中写道,自己年事已高,缠绵病榻,是个无用的负担,外孙和孙媳妇对她越好,她就越自惭,越抬不起头来,身为外婆本该为年轻人做点什么,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被服侍,于心何安?况且,长年的病痛也确实让人饱受熬煎,活着对她而言已是一种缓慢的刑罚,所以她深思后,决心了却残生,希望大家切勿将她的自杀归咎于谁。
切勿归咎于谁?遗书里虽是这么说,读到的人却难免有所联想。经过口耳交传,整个旧城区霎时如同煮沸,咕咕地往外冒着爆破的泡,大家在油盐酱醋的沉闷生活中找到了春天,一时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
陶阿姨戴了许多天的白花,眼泪就没断过,不住叹着魏婆是个可敬的老人,到死都心念小辈,他们魏家人就是如此,只想着如何对别人好……可魏婆这样一走了之,真的是为了小荣好吗?只要看看小荣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伤得有多深……
陶阿姨知道,小荣是个顾家的孩子,自小被外婆一手带大,本想好好替她养老送终,如何能接受她以这样惨怖的姿态离世?
旧城区的居民并不都像陶阿姨那样凡事往善处想,碰见了劲爆话题,甚至连口德都顾不上。
不知何时,街坊里开始流传一些说法,说小荣把女朋友带回家住了几年,魏婆就突然自杀了,谁能说这是巧合?吴若初那个姑娘表面上阳光,骨子里指不定多阴呢,再说,为什么魏婆一下子就病得受不住了?一定是吴若初没尽到照料的责任,小荣也只顾着谈恋爱,把老人冷落在那里,生了重病也不管。魏婆倒是慈悲心肠,没计较什么,一悬脖子就成全了别人的好事,真是不值啊!
还有人说,前些天好像听见魏家小院里传来魏婆哭喊的声音,后来又看见小荣缠了一身的纱布,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总之看样子,魏家是相当不睦,八成就是被吴若初给闹的,这个女人容不下魏婆,天天争宠,最后把魏婆逼死了,是否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