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的表情,是茫然而差愕的,像个忽觉迷路的孩子。吴若初闪开目光,不能多看一秒,害怕自己会看出他的恼怒,甚至厌恶。
“你怀孕了?”他低声问。
“我这么说了吗?我只是说如果。”吴若初将腹前的手缩到背后,不忘留条退路,若他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么她至少还可以瞒住他,自己把孩子生下来,“我想知道,如果我怀孕了,你会不会留下来。”
“你拿这个要挟我?”魏荣光乱得很,根本没有思维能力,“你这算什么?你不要太过分……”
那一瞬间她死过去了。她永远记得他说了什么。
她为他怀胎,却被他说成是“要挟”!她成了用孩子来捆绑他的无耻女人,原来在他眼里,她就是这种货色!
吴若初忽然静下来,背贴着墙壁滑了下去,抱住膝盖蹲在那里,心如海潮褪去的沙滩,什么都被卷走了。
她望了望对面的男人,每一寸表情都沿着她的眼角卸下,像冲花冲淡的妆。
她曾是那样耽溺在对他的爱中,可五年过去了,他终究没能被她改变,他还是那样,一面说着爱她,爱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面却又让她好自为之地滚……他像割去赘肉一般将她舍弃,还说他自己疼痛难忍,这是哪门子道理?
没用了,全都没用了,即使他为了责任而娶她,与她一同抚养孩子,又有什么好?当他满心只剩下恨,就会永远记得,是她和孩子挡了他的道,他会一直怪她,在最不应该的时候拿孩子缠住了他,甚至,他还会对孩子说起那些事,说魏家还有大仇未报,还有亲人未曾瞑目……
她怎么能让孩子有这样的父亲?
又或许,他根本不会容许这个孩子来到世上,他会认为这是用他外婆的命换来的……吴若初想到这里,怕得近乎窒息,他会逼她去堕胎吗?不可以,不可以……
魏荣光恍惚地想起不久前,两人似乎……似乎的确想要个孩子。但他不能断定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回事,脑子里像冒着密密麻麻的雪花点,无法细想任何事。
他烦透了这种哑谜,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如果她说有,他该怎么办?
或许他真的会留下来,跟她好好过……不为什么,只因为他太想做个好父亲,他绝不会走梁忠文的老路……
吴若初顺着他的手劲仰起脸,干燥的眼睛注视他,末了,嘴角浮起一丝虚妄的笑。
她一字一顿道,“没有,魏荣光,你听清楚了,我没有怀孕,我很高兴我没有,外婆走的第二天,我就吃过事后的药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洁身自好?”
吴若初对那日的最后一点记忆,是夜深的时候,魏荣光喂到她嘴边的一只桔子。她始终蹲在墙下不肯吃任何东西,他便知道该用这个来哄她。
客厅的旧灯泡下,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还是金黄得亮人眼,跟屋子里的悼亡气氛极其冲突。他剥桔子的手有点没轻没重,桔皮被掐出许多坑洞,断了好几下,七零八落地击打在地上。
这只桔子剥得非常难看,湿答答的,像烂在泥里的果实,滂沱的汁水染了他一手,但他仍记得扯掉她最烦的桔络,就像择去束缚在她心头的茧丝,想让她重新笑一笑,变回那个乐天派的姑娘,说着“始共春风容易别”,不要再为他的离去而愁眉不展。
阵阵甜香冲到她鼻际,那是只有他才能给予的甜。她接过桔子,囫囵个地塞进自己嘴里,四溢的苦,从齿缝里钻进去,在味蕾上施虐施暴。她大口地咀嚼,果肉在她齿间变成尸块,排山倒海的苦味可以帮她清醒,让她学会,以后再也不要去吃这么苦的东西了。
她几乎要呕吐,要中毒,用力捂着嘴,灿亮的桔汁从她苍白的指间流出,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直到魏荣光展开空虚的手臂拥住她,“好了,好了……”
她一直呆在他怀里,直至午夜,他睡着了,睡得那样逃避。等他醒来,才发现她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