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切道:&ldo;他高兴搁哪里就搁哪里好了。顺顺,好顺顺,求你了,大不了你不看镜子,我一个人看。&rdo;
延顺咯咯笑着道:&ldo;你还用看?你年年看到的都是沈枕壶,今年也例不了外。&rdo;
我害羞都来不及,只眼巴巴地盼着延顺同意跟我一块过七夕。然延顺死活不肯松口,我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南苑,愤愤道:&ldo;重色轻友。&rdo;
临别了延顺还调笑我:&ldo;阿昙,不如你赶紧嫁了,这样也不用苦恼同谁一起过七夕了。&rdo;
哼,就算只为了多玩几个七夕节,我也要晚几年再嫁人。
往年七夕都是和延顺一块过的,今年竟出了这样的状况,委实叫我六神无主。我跑到眠香占玉楼抱着深鹂师姐的膝盖嘤嘤嘤半哭半闹了一个下午,师姐忙着准备楼里的七夕活动,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再被我这么一哭,实是心力交瘁,只好摸着我的头发胡乱给我出主意道:&ldo;要不,你去找那位衡国的公主玩?我记得……叫什么庄致致?&rdo;
我抬起头,想了想道:&ldo;致致?&rdo;
这位春白公主今夏初到长安时,我对她很有一番意思。正巧延顺春天里嫁了,天一热便随驸马上南苑消夏去了,我再没眼色,总不至于去打扰人家新婚夫妇;枕壶也在春闱里中了科进士,迁了礼部侍郎上任去也。平素同我胡天胡地的两人前赴后继忙正事儿去了,独留我一人,捣乱也不知从何处始。这时候这庄致致来了,我是再欢喜不过,想她同我一般不过十六岁年纪,玩起来自然尽兴。
可叹这庄致致竟是个少年老成的,我上她的临时府邸拜会,拣了数件民间趣闻一一说与她听,她竟笑也不笑,和气端庄得像尊佛;百无聊赖之下我抱怨起了枕壶,她这时倒像是来了兴趣,同我言笑晏晏。天底下谁能比我更能聊枕壶呢?我打起百倍精神同她讲枕壶从小到大的作为,竟聊了个宾主尽欢。
往后我同庄致致的交情日渐好了,熟识后我发觉她也不似初见时那般端肃,她当时想必是怕生。期间我领她上南苑拜访了一回延顺,延顺却不大喜欢她,私底下还叫我少同她混。我生气起来,斥责延顺背后道人短长,忒小心眼;延顺抿了嘴唇别过脸去,我又凑近了讨饶道:&ldo;顺顺,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除了致致,我还能找谁玩?倘若你能如往日般陪我玩耍,我自然不理会她了。&rdo;延顺自然不能如往日般陪我玩,我自然依旧同庄致致厮混。
然我同庄致致的交情毕竟比不上延顺,七夕这般节日我惦念着的第一是延顺;可惜延顺不答应,那我找庄致致玩也没差。深鹂师姐这样一点拨,我豁然开朗,不再抱着她膝盖哭了,坐到师姐的梳妆台前抹了把泪说:&ldo;那好,我去找致致玩。师姐,你替我梳头呀!&rdo;
深鹂师姐掩了唇笑道:&ldo;我们阿昙可是准备去找心上人不成?&rdo;
我撒娇道:&ldo;师姐!&rdo;
师姐起身,打开柜子道:&ldo;前些日子我得了匹上好的绸缎,替你同枕壶各自做了件衣裳。赶上今天过节,你不如穿了出去玩。&rdo;她从柜子里扯出一件朱樱色的长袍子,摊开来比对了我的肤色,点头道:&ldo;正好。&rdo;
我换了新衣裳,师姐又替我盘了个颇复杂的堕髻,还取了她珍重的一支白玉嵌宝珠金丝莲花簪子给我绾上,我方施施然坐着马车上庄致致的府邸去了。不想下了马车,却迎面撞上枕壶从庄致致府上出来,我一惕,问:&ldo;你怎么在这里?&rdo;
枕壶不答反问:&ldo;师姐给做的新袍子?&rdo;
我被他绕过了,兴高采烈道:&ldo;正是!师姐还给你也做了一件。&rdo;
枕壶含笑点点头,道:&ldo;我们阿昙真好看。&rdo;他挽起我的胳膊邀我一同走。我正被他的夸得心花怒放,走了两步方才记起自己的目的来,忙道:&ldo;你先去忙,我要找致致。&rdo;
枕壶叹气道:&ldo;你找春白公主做什么?&rdo;
我说:&ldo;我和致致是好朋友,咱们要一块儿过七夕呢!&rdo;
枕壶皱了眉问:&ldo;怎么不找延顺?&rdo;
他这一问,我便气哼哼把自己在延顺那儿撞了一鼻子灰的事说了出来。枕壶沉吟道:&ldo;既然如此,找延平玩也是好的。&rdo;
延平?延平才五岁呢!我找她玩做什么?喂她喝粥么?
我恼火地踹他一脚,道:&ldo;我不要,你别管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管起我来了。&rdo;
枕壶乐了,象牙骨的折扇刷地展开,欢天喜地地摇起来,问道:&ldo;我欠你什么了?你倒是说说看。&rdo;
自从枕壶任了那劳什子礼部侍郎,成天价便有山高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前十来年同我在长安城大街小巷悠游放纵的日子是再也没有了,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地在眠香占玉楼混日子过。我憋闷了这些时候,本就有一肚子气,枕壶这么一问,只觉怒火烧得肺疼;偏偏枕壶入仕这事儿,就连平日里没个正经的深鹂师姐都拍手说是正途,我又能置喙什么?唯跺脚道:&ldo;你别管我,我找致致去!&rdo;
我甩开枕壶自顾自进了庄致致的府邸,致致笑吟吟坐在堂上等我。小丫鬟上了一盏茶,我胡乱地饮了,致致便道:&ldo;方才翠翠说你车马已到府前,我遂在这里等着。不想你路上耽搁了这么久,被什么绊着了?&rdo;
我道:&ldo;我碰上枕壶了。&rdo;
致致恍然道:&ldo;这便是了,枕壶公子方才找我谈了宫里中秋宴的琐事。&rdo;又促狭地向我挤挤眼睛道:&ldo;阿昙今儿连镜子都不用照,心上人自己蹦到跟前来了。&rdo;
我假装脸红了一下,道:&ldo;哪有。&rdo;事实上,喜欢枕壶这事我在旁人面前是不害羞的。
随后我同致致便约了今晚出门去逛,晚上我睡到致致府上来,闹些乞巧的小氛围。寻欢作乐既已定下,我也就宽了心,吩咐驾着马车在街上溜达两圈。路上偶遇了家里的小厮,将我阿娘送来的女儿节贺礼递到我手上,我随手往马车里一扔,放下帘子准备走,不想那小厮唤住我道:&ldo;大小姐,您闲时回府里多看看吧,夫人很是想念您。&rdo;
我淡淡道:&ldo;是吗?&rdo;阿娘有我的弟弟妹妹,才不会想念我呢。
小厮恭敬道:&ldo;可不是嘛。夫人还替大小姐您做了几套衣裳,等您回去试呢!&rdo;
我道:&ldo;深鹂师姐刚给我做了好几身衣裳,再多就穿不过来了。&rdo;
小厮忍不住惊愕地抬头看我一眼。我打量他也未必想得到,他这样情恳意切地来替丞相夫人对女儿倾诉衷肠,这做女儿的不仅无动于衷,还拿话寒碜他。
他失态仅片刻,马上低下头,恭敬十倍道:&ldo;夫人还说大小姐您身子弱,入秋了怕骨头疼,已经延请了宫老先生候在府上,等您回去便替您闻切,开副方子暖身体。&rdo;
我放下帘子,不咸不淡道:&ldo;我晓得了,你去告诉我娘,中秋节我会回府上过。&rdo;向车夫道:&ldo;走吧,去眠香占玉楼。&rdo;
马车咕噜噜开动,热闹的长安城裹挟着我,我僵直地坐在马车里,盯着绀色暖帘上茜色线绣的几株红梅,几乎要盯得那帘子烧起来。我身子弱?还要替我开副房子暖身体?笑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不是我阿爹阿娘,我入了秋能有骨头痛这个毛病吗?我才十六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