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腿男子放开姒昊的脚,他跪地向姒昊行拜礼,他心里相当感激。他已年老,能活的时日恐怕不多,可他有个孙子,孙子日后不必再过艰苦的生活。姒昊将伤腿男子搀起,这时伤腿男子的孙儿过来,把他扶走。
&ldo;阿昊,他们身上的伤都很严重。&rdo;虞苏来到姒昊身旁,跟他低语。姒昊颔首,这些人不只有伤,还饥寒交迫,他说:&ldo;让他们就地养伤,苏,你分放他们食物和衣物。&rdo;
&ldo;我已经派人将营地的物资运进城来,城中也有不少食物,穹人走得匆忙,没带上。&rdo;虞苏说到食物,自然而然露出微笑,在此时看来,这是最好的&ldo;药物&rdo;了。
有虞苏在,他会将这些原穹人的奴隶安置好,姒昊安心。就是他亲力亲为,也未必能做得比虞苏更好。
姒昊带兵离开城东,前往城中穹首的大屋,友军的将领们,早已聚集在那里。
夷城为穹首驻扎十多年的大城,这十数年间,穹人在晋原贪婪而跋扈,经由掠夺,积累无数的财物。姒昊到来时,将领们都在屋子里,无数箱的财宝被士兵搬出来,倾倒在大厅地上。它们堆积如山,它们金光闪闪,它们每一件的身后,都沾染上他人的血泪。
&ldo;穹人有随身携带财物的习惯,逃命也不会忘记带,这些是真带不走才留下来。&rdo;任嘉啧啧两声,他从地上拾起一件大玉璜。这东西看着像似南蛮之物,约莫是从商队身上洗劫的吧。
&ldo;难怪穹人甘愿当晋朋的看门犬,以前怎么赶都不肯走。&rdo;翟夷首领蹲在宝山前,早看得眼花缭乱。
&ldo;令人震惊,这小小的穹首,如此富有,堪比河洛大国的君主。&rdo;虞兵将领依齐辰摇了摇头,他抱胸站在一旁。
虞君当年曾和姒昊歃血为盟,结为同盟。当任军和姒昊约定好出兵的日期,虞君也获得消息,他派出一支军队前来支援。虞君这只老鳖认为重在参与,他确实没有违背盟约,但他派出的人数很少,也就三百兵,两辆战车。
依齐辰是个很有才能的将领,这么少的兵在别人手里,经过激烈的攻城战斗早打残了,他的士兵却还成列整齐。
最后一箱财宝被士兵倾倒在地,姒昊在宝山上看见一件玉佩,他将它拾起。他很熟悉它,他脖子上也挂着一件,这是他们帝族的玉佩,一人只有一件,是身份象征,终身佩戴。
当年子山晋试图护送去规方的六位帝族,大概一并被俘虏,囚禁在夷城,他们还活着吗?
太阳高照,将夷城的阴暗角落照亮,那些曾被囚禁在破屋里的奴隶们,于阳光下绽出笑容。他们一手捧着大碗,呼呼喝羹汤,一手抓住厚实的面饼,大口咬食。一点点粮食,仿佛就能让他们菜色的脸,瞬间红润。
虞苏在奴隶间走动,确保他们都有衣服御寒,有食物果腹,还有草药包扎伤口。这些奴隶让虞苏想起姐夫邰东的老奴芒,他也是寻人,也有着苦难的过往。
他们不幸沦落,但他们从今往后会有一位庇护者,会有一块让他们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的地方。阿昊能做到,他在逐渐强大,他将成为一位君王。
在这群奴隶之中,虞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循声来到一位妇人身旁,他见到妇人在照顾一位小孩。那是个脏兮兮的孩子,可能就三四岁,他有着细长的手脚,还有因挨饿,瘦弱而显得特别大的脑袋。
小孩哭喊阿父,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心酸。他的额头有一处伤,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像似遭重物砸伤过。虞苏跪在孩子身旁,帮忙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发现他太脏了,不仔细看看不出哪些是血,哪些是污泥。
&ldo;拿盆水来。&rdo;虞苏抬头,对贴身的侍卫下命令。
侍卫离开,很快端来一盆水,妇人用破布沾水,擦拭孩子的身体。在这个过程里,妇人告诉虞苏这孩子的父亲在昨夜死了,他参与造反,在打斗中被穹人射杀。至于孩子的母亲,她生下他就因难产而亡,而今这孩子是个孤儿了。
小孩被擦洗身体,伤口一一呈现,并得到医师的包扎。他渐渐不哭了,他裹着一件大大的斗篷,在地上疲倦睡去。妇人为孩子擦洗身体的时候,虞苏就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圆木饰,木饰上用石头之类的利器,刻画出一个符号‐‐熟悉的符号,它是:帝。
虞苏摩挲木饰,心中一阵悲凉,他的阿昊何其有幸,他得外家照顾,他的外祖父还是任方的君主。如果命运不幸的话,阿昊或许也会沦落为奴隶,甚至更悲惨,会被虐待,会被杀祭。只要这么去想,便就心疼无比,这种心疼,是连呼吸感到疼痛的那种心疼。
凝视孩子的脸庞,他饱受折磨,却有着英气的眉眼,越看越觉得他和阿昊有几分像。也许是眉角,也许是鼻子?这种像很飘忽,具体说不出是哪里像。虞苏噙泪,翻过木饰背面,他看到背面浅浅刻着一个帝文:年。
年,收获之意,这是个很好的名字。该是他的名字吧,年,姒年。
&ldo;他是?&rdo;姒昊不知何时站在虞苏身后,他俯下身来,他也在看这个奴隶中不多见的小孩。奴隶的生活环境恶劣,所以即使生育,也很难将孩子养活,何况是养这么大。
虞苏回头,将木饰递给姒昊,他低语:&ldo;阿昊,他是帝族。&rdo;
一件圆型的木饰放在姒昊手上,一件玉质的玉饰被姒昊放到虞苏手里,它们上面都写着族徽:帝。
&ldo;阿昊,你从哪里拿来?&rdo;这不是姒昊脖子上挂的那件玉饰,虞苏一眼能认出来。
&ldo;在穹首的大屋里。&rdo;姒昊翻过木饰背面,看到那一字&ldo;年&rdo;,他也有和虞苏一样的想法,这孩子叫姒年。
&ldo;可能是他父亲之物。&rdo;虞苏噙泪,把玉牌捏在手上。玉器珍贵无比,佩戴者遭穹人俘虏后,便被洗劫。孩子的父亲必是希望他记住自己的身份,所以用能找到的材料,制作这一件帝字的木饰。
&ldo;阿昊,他有些像你。&rdo;虞苏眼眶泛红,看着沉睡的孩子。
&ldo;你哭了……&rdo;姒昊言语温柔至极,他摸上虞苏的脸庞,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他们在外头,众目睽睽,要不姒昊真想将他搂进怀里,虞苏如此动容,显然是想到了同为帝族的自己。
人生多奇异,如果当年自己没能活着渡过潍水,被安全护送回任方,他早该死了。光是他的帝子身份,就足以死上无数次,可他活着。他不只好好活着,他还要将新仇旧恨一起跟晋朋清算。
后来,姒昊在对子山晋的询问中,知道姒年的父亲,就是山晋当年要护送去规方的帝族。他们不幸在半道上遭穹人捕获,全部被关进夷城,成为了奴隶。这些洛姒族受到残酷对待,一个接一个在夷城死去,只留下这个孩子。
那是一个午后,姒年穿身宽大的衣服,坐在土阶上荡着两条小腿。他开心吃下一颗熟禽蛋,抬起稚气的脸庞,笑容璀璨。子山晋看了看他,对姒昊说:&ldo;阿年啊,他是伯约的孙子。&rdo;
伯约是帝向的庶兄,可见姒年和姒昊确实有较近的血亲关系。